宋如清从没有害怕过他。
她只是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狼狈又懦弱,只会被人嫌恶和嘲笑。他不顾一切的关心和强势,让她觉得惶恐不安。
她习惯了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无论是生病拖到自愈,还是必须要出门采购什么必需品,她习惯了,这一切她都习惯了。
仅管如此,这个人还是从她的窗口翻进来了。
她的情绪逐渐温顺下来,眨巴着眼睛目送他拧开反锁的房门出去,很快从外面拿了个医药箱进来。
“有没有药物过敏史?”
宋如清摇了摇头,又看到他从药箱里翻出好几种药配在一起,他接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乖乖吃掉,睡一觉就什么都会好的。”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偶尔会不自知的让人觉得他是在哄一个小孩。
宋如清也很配合的,吃过药躺回床上,把被角拉到只露出眼睛的位置,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那明明是一双楚楚动人的小鹿眼,却因为长期抑郁的关系变得双目无神,这样盯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长久看下去还真有点周时熠说的那种感觉。
贺池看了一眼腕表,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头,和她说:“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为什么要……”他想避开那个很敏感的字眼,“也许,当下你觉得怎么都跨不过去的槛,会成为你将来站在高处的垫脚石。”
他开导过不少有自杀倾向的人群,但很多都是在从天台上救下来的时候就交给了警方或者心理开导所。
宋如清是唯一一个,他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决定交给她母亲的女孩。
他早就想问她原因,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今晚算是误打误撞,他希望能借助她生病的借口从她的口中问出一些什么。
那双被空虚和忧虑填满的小鹿眼的主人,侧过身以后,换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他以为自己的任务失败了,准备找个借口回去,却在这时,他听到她哽咽着说了一句:“我是个糟糕透顶,又很懦弱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热爱阳光,享受生活,努力工作。
她却抗拒着这一切,和正常人的生活背道而驰。
每天起床一睁开眼睛,她的大脑就会陷入无法自拔的缺氧状态,干什么都提不起劲,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她觉得自己是漂浮在深渊里的一叶孤舟,水下的世界里藏着凶猛的野兽,有时候,那些野兽会把她困在无法漂流的海域里,有时候,那些野兽会爬出来,抓着她的肩膀蛊惑她离开这个世界,有时候,即便野兽不出来,她也只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思考。
她觉得自己之所有会在房间里走动,是因为她那双还愿意画画的手拖着她的尸体进行活动。
她的世界被黑色粗粝的铅笔线条困住,没有任何色彩。
所以她总是在自我嫌恶,自我嫌弃,她懦弱到甘愿被人追着骂,骂她是个懦夫。
所以她自然就觉得,贺池也会和她曾经的那位邻居老奶奶一样,在发现她有点问题后,告诉她要想开点。
事实上,邻居奶奶连她曾经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今天,她听到了一句完全不一样的话,在她的身后,男人用暗哑磁性的嗓音和她说:
“你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勇敢。”
抑郁症患者每天都在遭受死神的蛊惑和威胁,正常人度过的二十四小时有吃喝玩乐,有努力工作,但没有死神无时无刻的心理暗示和威胁。
她能活到今天,活到此刻,是她自己和死神经历过无数次搏斗得到的结果。
受到自杀蛊惑又一次次活下来的人,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勇敢。
“不要让你披荆斩棘的勇气被抑郁的气息吞没。”
“长发公主乐佩,永远对世界充满好奇和冒险的勇气。”他站起来,用手摸了一下她蜷缩在被子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我说过的,你像长发公主。”
他希望她能明白,她能活到今天,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
蒙在被子里的宋如清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丝,她点着头,拽着被角,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勇敢”这样的词形容她。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配不上,但她觉得,也许将来某一天,自己能大方的接过这顶勇敢的帽子,然后和他说一声谢谢。
贺池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笔,在床头柜上的药盒上写下服用方法和数量,想了想,觉得她可能有过量服用自杀的倾向,又把药盒打开,只留下明天一天的剂量。
他走到她的书桌前,把那盒药放在她的绘本旁边,在那上面,一副看不出本来模样的水彩纸被她用水晕染弄脏,早已看不清原画是什么模样。
他目光一顿,注意到画纸的右下角有一个字。
应该是她的字号,但因为没有写下去的原因,只能隐约看到是一个“献’字。
他扯过纸巾,把画纸上的水渍吸走,又将书桌下那些凌乱的纸张拾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房间的全貌,一室一卫的单间里,被几大箱子装着书籍和衣物的纸箱子填满,整个屋子显得十分拥挤和狭隘,不过她的书桌区域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颜料按颜色整齐叠放着,画笔也洗的干干净净,还能看到软乎乎的毛毛。
她经常坐的椅子扶手上,有好几个越扣越大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