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只好默默地往前开,季长宁追着他们跑了两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沈逸尘从后视镜看见了,脑门青筋一跳,“停。”司机立马踩了刹车。
他下车把亲自把季长宁拎到后座,语气很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季长宁先是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语速很快、很低地说,请你让他们把证件还给我,我会走的。
沈逸尘顿了顿,“什么证件?”
季长宁的手指纠缠在一起,跟他说了事情经过,沈逸尘怒骂:“你是傻逼吗,让你交就交,身份证没了不会去补办啊!”
“补办要去派出所,我又回不去。”季长宁被他吓着了,第一次听沈逸尘这么大声说话。
“你他妈随便去个车站就能补临时身份证。”
季长宁傻傻地看他,“我不知道啊。”
沈逸尘觉得再跟季长宁说话他会被气死,他跟司机说,“去尚景!”
司机其实挺想说那您的饭局怎么办,但他很识趣的闭嘴,这人现在正在气头上,他有些怜悯地看了季长宁一眼。
沈逸尘把尚景的高管叫过去发了好大脾气,要不是季长宁告诉他,他都不知道尚景还压员工的证件。
有人壮着胆子说:“压证件也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初心是好的。”
沈逸尘冷眼看他,“你把自己当黑\社\会?都什么年代,竖个靶子给别人打,除了这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的,吸毒的,赌博的,贩毒的?”
这下子全部人都噤声了,沈逸尘每说一个他们的头就更低一点。
尚景从上到下全部彻查一遍,甚至还停业了一周,再开业时管理层换了一层血,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沈逸尘拿到季长宁的身份证,翻反面看日期是四年前办的身份证,算一算那时候的季长宁正在念初二,证件照上的他脸上还有婴儿肥,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镜头,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整体看上去有点雄雌莫辩的感觉。
没想到长大后面部轮廓反而张开了,不会让人感到娘气,顶多评价他为清秀的男孩。
满打满算,季长宁才18岁。
还是个孩子。
沈逸尘摁着两侧太阳穴,他跟个破小孩计较什么,季长宁那个蠢货。
他把身份证还给季长宁了,季长宁结结巴巴地跟他说谢谢,我马上就走。
沈逸尘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要下午三点钟了,他放了合作商的鸽子,自己也没有午饭,季长宁看着别的地方不敢跟他对视,“你吃饭没有?”
季长宁下意识说没吃,然后改口说吃了,我不饿。
顶层餐厅的大厨被经理提前催促上工,为了给沈逸尘和他的小情人做一顿迟到的午饭。
沈逸尘现在已经完全心平气和了,又变回那个彬彬有礼的男人,“还有十天才开学,你想走去哪?”
季长宁正在和盘中的牛排较劲,听了这话愣了愣,“啊,我回家看看,我好久没回去了。”
“挺好。”沈逸尘淡淡地说,他拿过季长宁的盘子,帮他把牛排切成合适的小块又推回给他,“明天我送你出去。”
这天晚上沈逸尘没有留在尚景,他回公司处理公务了,他要把明天的工作提前做完,为了给他的小情人送别。
他让秘书把他的会议推迟到下午,秘书简直要抓狂,陪他一块加班,不断打电话通知人会议改期。
季长宁独自在尚景留宿,他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自己要带什么走,他自己的衣服早就扔了,现在穿的全是沈逸尘买的,唯有那个破书包是属于他的。
哦,还有那个红桶。
他原本计划带到学校的,但他现在却打算回家,季长宁想了想觉得实在没必要拿回去。
晚上他也没睡好,他突然想起自己没给家里人打电话,没告诉他们明天自己就要回去,但他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再打电话吧。
直到今天下午前他都没想过他居然这么快就能离开这里,还是沈逸尘让人帮他买的车票。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离开这间房。
他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书包,回去也是一个书包。
他在停车场等人,沈逸尘说了会让人送他过去,但他没想到沈逸尘本人也来了,就坐在后座上看他。
季长宁犹豫了几秒,打开车门坐在沈逸尘旁边,低声问了声好,沈逸尘只是点了个头。
“之前说过会送你开学礼物,既然你要走,那就提前给你了。”车开出去没多久,沈逸尘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季长宁其实还是有点紧张,连忙说:“不用不用。”
沈逸尘笑了笑,“相对应的,你也给我个离别礼物吧。”
什么?季长宁不明白,但他听见沈逸尘让司机把隔板升起来,他就懂了,但他只是说,“你要戴套……”回家的路太远,他要耽搁很长时间。
“车上没有。”沈逸尘就像以前,说话语气也是温和的,但不容人质疑。
季长宁认命的闭上眼睛,最后还是哭了,一边说:“我们以后都不要见了,就是陌生人,陌生人懂吗?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人生中。”
沈逸尘温柔地帮他抹去眼泪,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最后在他口袋里塞了一张银行卡,密码直接写在上面了,他说:“开学前出去玩玩吧,旅游,或是别的,别再打工了。”
季长宁脚步有些哆嗦地下车,沈逸尘就在车里看他,看他一步步走进客运站,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季长宁都没回过一次头。
“回公司。”沈逸尘语气很淡,司机应了声,发动车子离开了。
季长宁上了大巴后把脑袋抵在前面的座位上,车上的人很吵,叽叽喳喳的,大多是听不懂的方言,小孩的哭声,大人的训斥声,好友之间的聊天,这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他在听他们说话,却什么都没听进脑子里。
他的身体很疲惫,今天原本就没有休息好,加上在车子里折腾,他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大巴开上高速路,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高楼大厦在车子身后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房、农田、野草、山林。
他可以回家了。
以后都不用跟沈逸尘见面了,再也不用做那种奇怪的事。
开学……开学后他就解放了。
季长宁脑子迷迷糊糊地想事情,慢慢的就睡着了,他是真的累了。
到站时乘客们很吵,把他也吵醒了,季长宁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他嗖的站起来差点撞到车顶,他眼神茫然地打量四周。
哦,原来是他回家了,到站了,该下车了。
他下车的地方很陈旧,跟上车时的客运站压根不能比,买票制度也很随意,工作人员甚至没有看他的身份证,问了一句要去哪,交钱,然后说,“下一班车在下午两点。”
此时才十二点半,正好是午饭时间,季长宁从包里掏出一个盐焗鸡腿,这是他从房间里翻出来的,他想沈逸尘应该看不起这些垃圾食品,以前都是光看他吃,自己一口都不动,说不定在他走后就会全扔了。
多浪费,于是他就塞进书包里,饿了可以吃,还能省钱,车站买的东西都贵的要命。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有些难以吞咽,最近胃口都被养叼了,他吃的东西都是沈逸尘才有的待遇,他沾了光可以一饱口福。
季长宁叹了口气,他可不能这么娇气,家里的饭菜很普通,比不上顶层餐厅的大厨。
他耐心一口一口的吞进肚子里,吃完后还在木椅上等了好久,天气很热,他感觉后背的衣服都要湿了,等待厅里只有几个风扇呼呼运作,但他觉得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车终于来了,季长宁来了精神,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给检票员看车票,然后抱着书包在角落里坐下。这一趟车程他没有睡着,本来也不是很长时间,四十分钟就到了,而且他心情比较激动,他离家里越来越近。
他想起来要跟家里人打电话,打给叔叔没人接,他猜叔叔可能回去工地里上班了没时间接电话,他便再打了一个电话给婶婶,也没人接,可能在田里干活吧。
季长宁把手机放回书包里,大家都很忙的,他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非要跟人说。
到达目的地后已经有几个摩托佬在旁边等着,见他下车就热情地问他要去哪啊。
他说简庄。
“行啊,没问题,三十块钱送你过去。”那个男人上下打量季长宁的衣着,判断他是个家境颇好的人,立马狮子开大口。
季长宁面无表情的看他,换上了本地方言,“十块钱走不走。”
那人很明显楞了一下,也用本地方言跟他对话,十块钱要亏油费哦。
季长宁说:“那算了,我等一下公交吧,公交才两块。”
那人又拉住他,“好嘛,十块就十块,等公交要好久的,才刚刚过去一班车。”
这就是他的家乡。
季长宁坐上摩托后座,其实这边离他的高中很近,算是镇上,他的家还要在更偏僻的村子里里,平时搭公交上下学要二十分钟,他总是一边搭车一边背单词,像个异类。
他上学时搭的是最早那班车,六点钟,他五点钟就要起床,洗脸刷牙,然后蒸一锅包子,他不会做饭,婶婶会买馒头、花卷之类的放在冰箱,他是家里最早起来,所以就负责做早餐的任务。
很简单,只要在锅里加够水,放入六个鸡蛋,正好是一人一个,然后隔水放上一个箅子,包子馒头整齐摆好,蒸十分钟,一大家子的早餐就完成。
季朝生跟他是同一个班的,但他们从来不一起出门,季朝生会搭八点钟那班车,要是错过了,他就干脆下午再去学校,完全不在乎迟到,活的十分潇洒。
季长宁很羡慕他,但他依旧每天准时到达学校,要是哪天迟了老师一定会让他去办公室,问他出了什么事。
季长宁想起以往的日子,突然觉得高三离自己很远,但他只不过是短暂的离开三个月。
他归心似箭,愿意花多八块钱提早到家,他想起中午吃的免费鸡腿,就当是出钱买了个盒饭吧。
摩托在村口停下,他给了钱,背着书包往家里走,觉得身体都轻松了,村里人很多都认得他,纷纷跟他打招呼,季长宁又变回了以前那个乖宝宝,他向每一个人露出得体的笑容,又听人家说:“你是回来看望你叔叔的吧,得了这病真是作孽。”
季长宁的笑容僵在原地,他心脏漏了一拍,急忙去问那个大婶他叔叔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是回来看他的,听说是肝出了问题。”
季长宁脸色煞白,快速跑回家里,可家里没人,他跑上跑下,终于最小的妹妹从邻居家里出来,见到他后脆生生喊了句哥哥。
“妹妹,你爸爸怎么了?”季长宁抓着她的肩膀问。
妹妹瞬间哇哇大哭,季长宁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他听着她的哭声他也要哭了,“别哭别哭别哭,你跟哥哥说啊。”
妹妹哭的厉害,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不让我去医院,哥哥,爸爸是不是要死了。”
季长宁的心沉到谷底,邻居听见动静出来,见了他很惊讶,“长宁啊,回来了。”
邻居跟他解释,原来妹妹被托付给邻居照看,其他人都在医院照看叔叔。
季长宁拿出手机联系季朝生,他们关系太差,他从未打过他的电话,拨号时他的手都在抖。
“喂。”季朝生沙哑的声音传来,“你打过来干什么。”
“你们在哪里,叔叔什么情况?”季长宁直截了当地问。
季朝生呛他,很暴躁:“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不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季长宁告诉他,“我现在就在家里。”妹妹在旁边作证,“对啊,哥哥回家了。”
季朝生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嘟囔说在市医院。
季长宁深吸了口气,“我现在就赶过去。”
“你来又有什么用。”季朝生又恢复原样,“明天过来吧。”
“叔叔……你爸情况怎么样。”
季朝生沉默了几秒,“肝衰竭。”
“行了,就这样吧,我先挂了。”季朝生挂断了电话。
季长宁还被这三字震得头脑发晕,怎么会这样,他离开前叔叔还好好的。电光火石间季长宁想起来他高考完叔叔也在家休息,说是感冒身体不适,原来早就有了征兆,是他太过迟钝没有发现。
妹妹摇了摇他的手,“哥哥,我们去看爸爸吗?”
季长宁回过神,点头,喉咙发干地说:“对,我去看他,我,我现在就去。”
妹妹紧抓他的手,“我也想去,我想去看爸爸。”
季长宁弯下腰,擦干净妹妹眼里的泪水,“你乖乖的留在家好不好,明天还要去上学吧。”除了大学,九月份他们都开学了。
妹妹听了这话不高兴,眼泪又飙出来,哭着说:“怎么连你也这样,他们也不让我去,我也想看爸爸,为什么不让我去。”
季长宁心里难受的要命,“好好好,我带你去。”
季长宁把东西往客厅放,把钱包掏出来,然后就急匆匆的牵着妹妹离开,他们这里离医院很远,公交车又是一个小时一班,他急得不行。
正好有相识的人开车路过,他拦住他问能不能搭他去市医院,他可以出油钱。
那人哎哟一声,怎么把妹妹也带上了,这么小的孩子过去能干嘛,他知道季家的情况,“上车吧,我车你们过去。”
到了医院,他们急匆匆的跑去住院部。远远的,他们就在病房门口看到季朝生,他正颓然地蹲在地上,光是一个背影季长宁就认出他来。
季朝生看到他们,第一句话说的也是为什么把妹妹带来了,妹妹又扁起嘴,季长宁连忙哄她,“乖,别哭,这是医院,要安静。”
“叔叔在里面吗?”季长宁看向里面的病房。
季朝生点了个头,“睡了,你别吵着他。”
季朝生以前没少挨他爹的揍,小时候皮,扫帚都打断了几把。他们父子俩一向不对头,现在季朝生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季长宁眼睛发酸,他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叔叔躺在病床上休息,瘦了很多,看起来比他离开时老了十岁,婶婶在唯一一张凳子上坐着,看见他也来了只是抬抬眼皮子,什么话都没说,眼下是深深的乌青,她已经几天没睡好了。
妹妹站在他旁边,低低抽噎了一声,她知道不能吵醒爸爸于是自己捂住了嘴,季长宁心疼她,把孩子带出去了。
他跟季朝生去外面讲话,季朝生点了根烟,顺手给季长宁一根,想起他这个堂哥是三好学生从不抽烟,立马就要抽回去,季长宁却接住了,借他的火把烟点燃,动作很熟稔。
季长宁呼出一口烟,声音沙哑地问他:“医生怎么说。”
季朝生烦躁地踢了一脚石凳,“去了两个医院,确诊了,就是肝衰竭。”
季长宁抽烟的手抖了一下,“能治好吗?”
季朝生苦笑,“能啊,医生说换肝有机会活很久,但家里哪有钱。”他望向外边,“现在保守治疗。”
季长宁突然想起来沈逸尘塞到他裤袋里银行卡。
他们一起去问医生叔叔的情况,向他了解移植手术的费用。
医生说至少准备三十万,这是好的情况,也可能用到到一百万,而且还要等肝/源,家属移植的话费用会低一点,手术成功率也高。
婶婶听到这话又忍不住低声呜咽。
季长宁捏紧了那张银行卡,手上都是汗。
沈逸尘最近很忙,他把前些日子懈怠的工作全补起来了,一天除了睡觉就是在工作,应酬也没断过。
陈秘书去他的办公室找他签字,顺口就提起前些日子沈逸尘让他买房的事,房产证已经办下来了,“沈总,那房子的装修要怎么弄,你上次说要自己去买家具,已经订好了吗?”
沈逸尘微微蹙眉,他那时是准备跟季长宁一块去选家具的,还特意把工作推了想空出来一天,结果没得及说一切都云烟散尽,季长宁都跑没影了,这为了他而买的房子也没有了存在的意思。
“沈总!”陈秘书叫了他两声都没反应,只好拉高声音。
沈逸尘回神,朝她抱歉的笑,然后大手一挥把名字签了。
陈秘书抱着文件出去,低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上面签的名是季长宁。
陈秘书脸上的惊讶藏不住,她记得那个叫季长宁的漂亮男人,或者说少年,上次他来替沈逸尘送文件时是她招待的,而让她影响深刻的原因是另一件事,那天下班她临时有事找沈逸尘,办公区没看见人,休息室有隐约的声音传来,她涨红了脸,在心里骂沈逸尘真是个混账东西,居然在办公室胡来,她静悄悄地出去了,顺便把门关上。
沈逸尘觉得他的失态可能是因为最近太寂寞了,王杰在他去尚景的时候特意安排了一个人来伺候他,眉眼很像季长宁。
他说,“挺好的,留下来吧。”
同一天晚上,一个电话打给他,接通后对方迟迟不肯说话,轻轻的呼吸声传来,沈逸尘很有耐心,他在等季长宁开口。
“沈……沈总,我可以回去吗?”良久,季长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沈逸尘笑了笑,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把当我是什么人,说来就来,说走就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抽噎。
“……对不起。”
沈逸尘赶在他挂断电话前,用一用很随意的口吻说:“算了,那你就回来吧。”
没人知道他现在兴奋的要命,他都打算做个好人把他放了,但这小兔崽子自己跑回来就由不得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