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妄想
——何知河
一
淞城到底是小地方,在外地高中从高一开始便忙着卷生卷死地补着课时,作为本市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淞城一中正同这座蜷缩在南方的小城一起在冬日里舒展着懒腰,遵照教育局的指示按时放起了寒假,一天都没拖延。
学生们大多奉行着“放假不积极,脑子有问题”的行为准则,一打下课铃就走,跑得比监狱里刑满释放的犯人还快。
正如此刻高二(5)班的教室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瞧不着。
班主任老余叹着气经过,准备回办公室时眼风一扫,忽地在走廊尽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脊背挺直,像春日里冒出来的新芽,身上无端地透出种韧劲来,她皮肤很白,明明是站在靠墙的阴影处,却跟会发光似的,能在第一眼就教人挪不开视线。
“诶枝春,你过来下。”,老余握着保温杯,操着大嗓门朝人喊道。
林枝春摘下头上戴着的白色耳机,茫然地偏过头去,待看到是自己的班主任,才赶忙收了正在做的英语听力,快步走了过去,“余老师,您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老余倚着栏杆,和蔼地笑道,“这不是碰巧看到你了,就和你聊聊,那个你,你和你母亲最近有联系过吗?”
他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毕竟这涉及到了学生的家事。
“嗯,她给我打过电话。”
老余叹了口气,“光她给你打可不行,你也得给她打几个才是,这做母亲的哪有不惦念自己孩子的呢?”
在他的印象中,林枝春一直乖巧听话,成绩优秀,一看就是不用让父母多操心的那挂好学生。
若不是昨天她母亲电话都打到他这里来了,老余还真不知道,她们母女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面了。
林枝春再次“嗯”了声,只是在他说“没有母亲不惦念自己的孩子”时很轻很轻地扯了下嘴角,除此之外,态度好得叫人压根儿挑不出毛病。
“来,就拿我手机给你母亲回个电话。”
到底是当过多年班主任的人,老余不吃这一套,径直从自己兜里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余老师这……”,林枝春手指僵硬地接过手机,最后却只能在老余不依不挠的目光里妥协下来。
她无奈地在手机按下苏明惠女士的电话号码,然后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女人带笑的声音响起,“余老师啊,您好……”
“妈,是我。”,林枝春神色淡淡,语调也没什么起伏。
那头的苏女士很快就反应过来当下是个什么状况了,笑音不改地跟她寒暄,问她最近天冷有没有多加衣,学习压力大不大,期末考试发挥得怎么样……
十足的寒暄,倒不像母女了。
林枝春挑着回答,面上依旧乖乖巧巧。
直到苏女士问出最后一句,“今天放假你晚上应该有空,那就来找妈妈吃个饭吧。”
说是问,却又带着不容人拒绝的意味。
林枝春半响没说话,却在这短暂的沉默间对上老余带着疑虑的目光,她倏尔合上眼,然后不冷不热地回了苏女士一个“好”字。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掂念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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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枝春慢慢腾腾收拾完书包走出教室门时,偌大的校园早就已经空无一人,冬日的冷风像是一只裹着厚重寒意的大手,直往人身上抓去,躲不开也避不得。
好冷。
她缩了缩脖子,半截脸埋进砖红色的围巾里,但小巧直挺的鼻尖仍然落在外边儿,只是原本瓷白的颜色这会儿因着寒冷染上了些薄红。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种天气自然是待在暖气充足的室内舒服。
可一想到即将去往的地方是母亲和另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重新组建的家庭时,林枝春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甚至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沉重。
要不,先找个地方歇会儿,等吃晚饭的时候再直接过去?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她只觉着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想去”,至少不想那么早过去。
那好,就这样。
偶尔却又坚决的任性让林枝春径直走向旁边的新开的书亦,她买了杯热奶茶,然后在商场门口拣了条干净长凳坐了下来,大张旗鼓的架势像是要做到天黑。
她放空自己,用最直白的视线描摹这座生她养她的小城。可冬日的街道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步履匆匆的行人,稀疏零落的树木,一眼望去,满是孤寂。
啪嗒——
直到耳边传来些许不寻常的声响,林枝春闻声偏头,在稍远处的左侧瞧见一只滚落在地的奶猫,而奶猫的旁边站着位一头黄毛的社会青年。
她皱了皱眉,觉出些不对劲来,往前走了几步。
“喵——喵喵——”
那边猫猫的叫声又低又小,可能在人心底最柔软处挠起涟漪的声音,却也能让变态生出破坏欲来。
黄毛青年弯腰捡起毫无抵抗之力的小猫,大手随意揉了揉它的头,然后不过片刻,就像是好玩似的,一根一根地松开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