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别的选择,刘纬不愿意小命把持在别人手里,正要婉拒,焦守节突然大惊小怪道:“小郎君长的真俊俏,是不是在哪见过?”
丁谓哭笑不得,对方并非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体统还要不要了?
“有幸遇见两位官人,是童子三生福报。”刘纬不愿浪费六年一次的交流机会,又是深深一揖。他心里很清楚,丁谓入蜀次年,王均叛乱,体量公事变就地留守,除户部判官、改任峡路转运使。又次年,王均伏诛,蜀地大变。西川路分拆为益州路和利州路,峡路分拆为梓州路和夔州路,合称四川。五年之后,赵恒重立三司使,丁谓迁三司盐铁副使、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成为实权近臣,大展拳脚。
“进来说话,待会戴知县来迎。”焦守节捏了捏刘娇脸蛋,神情分外慈祥,谁家没有小儿女?
“没什么忌讳,蜀地年年乱,家破人亡何曾少过?小娘子眼都睁不开了。”丁谓淡淡的道。
“不睡,朵朵……找娘。”刘娇抱着刘纬摇头晃脑。
“多谢两位官人厚爱,童子想带妹妹在江边走走。”刘纬婉拒。
“小郎君嘴里的不会写字和启蒙有何不同?”丁谓话锋忽然一转。
“勉强识文断字,书写不大会。”刘纬说。
“闻了一夜腥臭,我也去江边走走。”丁谓离家月余,着实想念家中儿女,把刘娇抱在怀里朝江边走去,心里想的却是焦守节那句“小郎君有点面熟”,他此刻也有同感。
“这就去洗,臭讲究。”焦守节笑骂一句,返回客栈倒头就睡。
“小郎君万万不可有怨怼之心。”丁谓一声轻叹,想要化解刘纬心中郁结,“国朝不幸,以半壁山河,养一国军政。人家田产,只三四年间,便自不同,千年古田八百主,如今一年换一家。不这样……又能如何?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见得。”刘纬有心引起丁谓注意,语不惊人死不休,回头看了一眼,见随从在十步之外有气无力的逛荡着,便轻声道,“蜀中积弊,实非一朝。百家为村,不过数家有食,穷迫之人,十有八九,束缚之使,旬有二三。贪乱乐祸,无足多怪。若令家畜五母之鸡,一母之豕,床上有百钱布被,甑中有数升麦饭,虽苏、张巧说于前,韩、白按剑于后,将不能使一夫为盗,况贪乱乎?”
丁谓有点懵,他知道眼前的孩子颇多奇异之处,比自己幼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背出这么大一段话,还是在人意料之外。
“爹爹在世时,每晚都会这样念叨。”刘纬欲盖弥彰,“爹爹还说,百万禁军不如四字。”
“一视同仁?”丁谓问。
“官人是进士出生?”刘纬强忍不适,装出一脸钦佩。
“说易行难。”丁谓不由冷笑。
赵光义防贼一样防备南人、蜀人,长江以南和蜀地为官,禁携家属。同等条件下的官员任命,北人总会先蜀人、南人一步。
夷陵知县戴国贞也是南人中的一员,夷陵县城不满五百户,是下县,堂堂正牌进士出身,硬生生的耗尽二个任期才能出头。
“今上仁厚,青出于蓝。”刘纬紧紧抓住救命稻草。
“哦?”丁谓不再把刘纬当孩子看。
“童子深有感触,改元以后,巴蜀政令已有宽厚复古之相,今上仁爱,地域性歧视基本不存在。南人也好,蜀人也好,在今上心里,都是大宋子民。官人运道无双,必能青史留名。”刘纬不再遮遮掩掩,存心坐实神童之名。
“小郎君倒是什么都敢说,愿不愿意跟本官走。”丁谓看了看怀里已然睡去的刘娇,边打量刘纬边寻思,‘把那缺德的驾崩说得这么委婉,三五十年的衙署老吏都做不到。’
“愿为官人书童,只求能带上妹妹。”刘纬汗流浃背。
“雏凤清鸣,甘心寄人篱下。”丁谓似笑非笑。
“宰相门前七品官。”刘纬索性不要脸到底。
“呵呵。”丁谓停下脚步,面江而立,抛弃不切实际的念头,又问,“择一孤寡良善照顾小郎君兄妹,也不可行?”
“童子想把刘家现有田地捐给夷陵做学田,资助贫寒学子果腹。”刘纬固执己见。
“学田?并无先例。”丁谓想了想又道,“不过……潭州知州李允则正在扩建岳麓书院,好像有这方面的意思。
“请官人开历史先河,为寒门学子张目。”刘纬说。
丁谓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另一边的夷陵知县戴国贞也好不到哪去,水递铺铺长迎出半里,阐述刘纬兄妹拂晓上门一事。
一开始,戴国贞没放在心上,县丞处置还算公允,并无不妥。但焦守节的一句玩笑,却让他心提了起来。
“戴知县真是好运道,治下七岁神童出世,必将名闻天下。”
好运道?
戴国贞不这样认为,神童的确是好事,但这个神童是来找麻烦的。
早在李唐开元十三年,李隆基封禅泰山时,便有九岁曹州(今菏泽)神童刘晏进献《东封颂》。
李隆基奇其幼,命时任宰相张说亲试其才,后评其为“国瑞”。
从此以后,神童成为太平盛世的特有祥瑞。
赵光义坐稳江山之后,有样学样。
雍熙初,得杨亿,年十一,召以童子对,授秘书正字。
又于淳化二年,赐泰州童子谭孺卿本科进士出身。
当今天子赵恒,也很在乎神童这个特殊的祥瑞。
即位之初,便召九岁邵焕赴阙亲试,赐帛遣归。
咸平二年,邵焕再度叩阙。
赵恒令赋春雨诗,感其挥笔立成,授秘书省正字,准其秘阁读书,以彰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