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最后的严寒褪去,转眼已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树上偶尔露出松鼠的大尾巴,树叶拂动的沙沙声夹杂着稚嫩的鸟鸣声,一只长尾山雉在冰消雪融的土地上踱步,长长的尾羽色彩鲜亮。
忽然有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打破了山林中的和谐,林中的生物仿佛都在一瞬间隐藏了起来,还残留的只有几声遥远的鸟啼和已经死去的山雉。
姜沅芷从树上跳下来,并不留情地掐着山雉脖子把今日的午餐甩给了身后跟来的容煊。容煊没什么诚意地对山雉拜了拜,拿出一整套工具来进行惨无人道的开膛破肚。
在容煊处理山雉时,姜沅芷从须弥戒里翻出一卷地图和一个罗盘,研究起了目前的方向和路线。
看着她一脸如临大敌地把地图转来转去,容煊叹了口气,把手中串着山雉的树枝往火堆上一架,走到姜沅芷身后,第不知道多少次地试图给她讲解方向。
直到他们俩解决了午饭,此次尝试依然以失败告终。
显然路痴这种事情,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有多少改变,何况这还是在本来就容易迷路的深山老林。即使有蓝辰留下的详细地图这种技术支持,也没能拯救姜沅芷糟糕的方向感。
他们两人已经在山林中走了好几个月了,所见都是相似的景象,除了彼此之外一个活人都见不着,能分清楚季节已经算不错,至于搞清楚现在的具体日期,那就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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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老先生——或者说蓝辰——与泉麟同归于尽后,扶湘的危机就被解除。所有被泉麟歌声迷惑的人都清醒了过来,除了最初失踪的两人以及蓝辰本人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伤亡。
村人说,那天清晨,好多人看着老先生婉拒了别人的好意阻拦,一意孤行前往涟水,他这一走再没回来,其余人却都恢复了正常,便也都猜到了是他牺牲了自己。
几乎整个扶湘的人都来参加了蓝辰的葬礼,他死得尸骨无存,便也只能立了衣冠冢。虽然所有人都对他怀尊重之心,但算来如今他在扶湘无妻无子无亲无友,最后居然也只有姜沅芷和容煊这两个做学生的与他称得上是熟悉。
其实现在想来,怕是因为他原就是亡者,却借着禁术不肯离去,用已死之身禁锢已逝之魂,所以身上的死气才会重到那个地步吧。
按照他生前所说,姜沅芷和容煊在屋后种下了一排归思树——传说这种树是客死异乡的游子精魄所化,能帮同样经历的魂魄归乡——便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了。
他们在蓝辰的书桌下发现了暗门,暗门之下是比地上的房子还要大的密室。密室中摆了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书架上的数万卷藏书见证了他隐居在扶湘的岁月。最里面的几个架子上的书笔迹与那本由左靖炎转交的功法秘籍相似,其余的便都是另一种笔迹了——山水庙的匾额、村口巨石上的“扶湘”、功法夹层里的笔记、蓝辰这些年拿出的藏书,这些之前被他们忽视的细节,藏着的是无声的真相。
除了这些书外,便只剩下了三个箱子。一个箱子中是大半箱各类珍稀矿石和一把雪色的刀,姜沅芷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兵器谱中总榜排名十一的“刀”——是的这把刀的名字就是开玩笑一样的“刀”,也不知道初代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箱盖角落刻了一个“容”字;另一个刻了“姜”字的箱子中是半箱琴谱与一整套看不出质地的首饰,蓝得好像雨过天晴后的天空,还有一颗无色剔透的、拇指大小的珠子。最后一个箱子要小得多,里面也只放了一卷地图,却详细描述了各地的地形、势力范围、风土人情与矿脉分布。看到这卷地图姜沅芷便明白,这两年蓝辰一直在写的只怕就是这个了。
那个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四年、虽然各自都有自己的秘密但确实像亲人一样的长者,他准备了那么久的东西,最终没能亲自送到学生们的手上。
他们离开时今冬的第一场雪还未落,两人在院门前行了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拜师礼,之后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老旧的、没有门的院子,连同后院中的归思树,终于被落在身后了。
而前方,是万年后修真界第一学府的前身,天谕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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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君之命,承天之谕。
天谕这个名字,代表了太多的东西。
太古之时,三君降世。在三君多得吓人的功绩中,有一条就是于离海边极东之城上建立天谕教,以神权制约君权。又于天谕名下立学宫,传授仙法仙术,教出了无数大能,成为第五洲修真者最早的源头。
自天谕建立以来,多少势力兴起又衰落,多少家族崛起后沉寂,唯有天谕始终立于东方,震慑整片大陆,数万年岿然不倒。
然而月有圆缺,时有更替,天谕也未能永远幸免。乾坤十六转,天谕走向末路,这个古老的势力在战火中毁于一旦。
后世的天谕高等院校在废墟中建起,成为修真界最高学府;管委会又以“天谕”为名设立奖项,成为第五洲各领域最权威、最顶级的荣誉。
天谕教最终淹没在时代浪潮中,而天谕之名代代相传,未曾磨灭。
而这一年,天谕教还未覆灭,依然是第五洲上各大修真势力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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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饭后姜沅芷和容煊便继续沉默着赶路,当初来扶湘时毕竟还有商队的顺风车可蹭,这次却选择了自己走。山林中几个月下来,只盼着能赶紧离开这片地方,实在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趣。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实,恐怕只有以他们的速度脚程来看,半个月内一定能走出西寂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