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他早已淡忘的记忆里,徐清焰在杀掉那邪修之后,转身朝他问了句“小师侄,还能不能站起来”,言语间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恍若春日里随处可见、漫山遍野的烂漫山桃。
见他眼神迷瞪着不说话,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他抱了起来,他隐隐约约记起徐清焰怀抱的感觉。
——软绵绵的,暖和无比。
并不算宽阔厚实,却格外的令人感到安心。
等回到忘情宗后,向来管教他极严的师父见他不仅不敌邪修,竟受伤被困需要劳动长辈去救,当即便冷了脸要罚他去剑冢外闭关重新磨炼剑气。
他浑身伤口,还被困数日,滴水未进。
整个人既疼得厉害也疲惫的很,满心只想歇息片刻等缓过精神,却不得违背师命咬牙应是,沉默着往剑冢外去闭关。
徐清焰从背后追上来,“嗨,小师侄。”
伍尧回头看他,满心酸涩,“清焰师叔。”
徐清焰温柔笑着,伸手揉了揉他带伤的脸颊,“别着急去那劳什子剑冢闭关啦,走,师叔带你去山下镇子里玩。”
没等伍尧开口拒绝,便被他扯上桃枝法器。
那次徐清焰具体带他去做了什么,伍尧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他们玩的极高兴……等回山上时便乐极生悲,双双被罚。
五年闭关变成十年,伍尧也未后悔跟他下山。
只是徐清焰还想拦着他师父将他责罚翻倍,被他师祖忧心忡忡的摸着胡子阻了,责备徐清焰,“你总是这般心软,等为师寿元尽时,你要如何协助你师兄撑起咱们忘情宗啊。”
徐清焰满不在乎,“总归有师兄们在呢。”
他师祖总说徐清焰太过心软。
他也曾觉得徐清焰心软。
可看徐清焰后来做出的事,却不像是心软的人。
究竟是他和师祖看错了人,还是徐清焰变了。
——竟变得如此的面目全非,丑陋可憎!
伍尧看了眼面前的冰棺,躺在里面徐清焰尸身未腐,除却面色略显青白以外,看上去跟他记忆中并无两样。
忍不住心中烦躁,“宁域白,你究竟想干什么!”
室内空旷暗黑,静默许久。
宁域白描绘完最后一笔,慢慢的俯下身,隔着血色冰棺盯着里面恍若睡着的人,神色冰冷、眼神却专注。
“我不知道。”他轻声开口,声音暗哑。
“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我只是……不想他死。”
你说不想他死,他就能不死么?!
看着专注盯着冰棺,试图依靠禁术将人复活的宁域白,伍尧只觉得满心的讽刺,“那你还记得那年他找你求药的事么?”
六年前,徐清焰在忘情宗山门前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从外面回来的宁域白。
忘情宗常年积雪刮风,山门外尤其如此。
刮风时待久了能吹得人头晕眼花、眼前阵阵发黑,徐清焰那时似乎染了些病症,却并未细说——或许是没人会听他细说,只说自己不小心受了些内伤,想问他要两瓶续固骨筋的丹药。
宁域白当着周遭众多围观的弟子,对他的态度冷淡至极,开口便是干净利落的拒绝,“没有。”
怎么可能真没有呢。
不比当时筋骨半废、名声尽毁的徐清焰,宁域白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他们忘情宗的重点培养对象,偌大的忘情宗资源随意取用。
且当时白潇潇正准备渡金丹劫,因其心性不够,修为足够却根基不稳,突破金丹尚有几分危险,宁域白对他渡劫的事颇为担忧上心。
成堆的伤药、防御法器流水似的送了过去。
说没有,只不过是不想给罢了。
徐清焰大抵也没报什么期待,在那许多人嘲讽揶揄的眼神里,也只是眼神微微失落、并未显得有多难过。
轻轻的道了句,“既没有,那便算了吧。”
也没过多解释什么,径直便转身走了。
伍尧隔了许多时日才听说这件事。
当时他跟那些围观此事的弟子所想并无两样,只当是徐清焰故意找借口找宁域白要丹药,目的不过是想趁机破坏白潇潇渡金丹劫。
毕竟两人交恶已久,整个忘情宗人尽皆知。
因此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当时的徐清焰哪里是不小心受了点伤,他是早已经伤重入骨、沉疴难愈,别说去给自己弄瓶治伤的丹药。
他甚至……连再爬雪域峰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此才会选择放下尊严去跟宁域白求助,才会选择在山门口待着等宁域白回来。
才会任由那些他看着长大的宗门后辈,把他当成个笑话。
扔到泥里、踩到地上肆意嘲笑。
他用尽最后仅有的力气,去跟宁域白求救。
可宁域白只当他是无理取闹,甚至连查看他是否真的受伤都懒得,就那么冷眼旁观着、任由他在浑身病痛中和宗门后辈们的指点中苦苦挣扎。
直到伤重难愈。
直到……心灰意冷。
直到他不愿意、也没办法再活下去。
如今他死了,你却来说不想他死?!
宁域白,你在开什么玩笑!
徐清焰的死,与他跟宁域白都逃不脱关系!
凭什么他如今烦恼缠身,夜不能寐,宁域白却能如此一切照常,无动于衷!伍尧心中那点烦闷被无限放大。
竟隐隐有了些情绪失控、修为不稳迹象。
“他已经死了!”
“你听见了吗,宁域白!”
身穿海棠色吉服的白发青年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抬手,轻飘飘的指向冰棺头部,那里燃着盏他们忘情宗弟子特有的魂灯,血红灯油里火焰微弱。
不断闪烁摇晃着,却始终没有熄灭的意思。
“有我在,他就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