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为掩饰此刻的心潮,她的小臂飞快地落了下来。
梁铮见状,眸光一暗。
李含章低头,本要将琉璃桃花簪归还回去,却又心中不舍,只好将它圈在手中。
“本、本宫……”
想解释些什么,但脑袋空空。
她又烦又恼,仓皇地下了榻,逃似地跑出北堂。
梁铮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委屈又辛酸。
他不解:又是哪里做错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惹恼了她。
朦胧的情感在心头徘徊,占据了梁铮的喜怒哀乐。
他郁闷地思考着原因。
忽然想起李含章绯红的脸,与那本被她踢到榻下的话本。
她生气的缘由,莫不是与话本有关?
梁铮俯身,向贵妃榻下展臂摸索一阵儿,捉到话本的一角,轻轻勾手将之取出。
话本仍停留在李含章读到的那页。
梁铮第一眼就看见那春光旖旎的白描插图。
他突然有了新的推断。
险些将手里的纸页捏皱成团。
难道……李含章是觉得他不行?!
-
李含章离开北堂后,一溜烟跑去了会客的中堂。
中堂空无一人。
她独自坐于主位之上。
琉璃桃花簪仍被她握在手中。
微凉,硬实,像一种无声的宣誓与提醒。
在方才的刹那,李含章意识到,她与梁铮之间已有什么不可控的东西萌出嫩芽。
她应当……瞧不上他才对。
但与他待在一起,又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喜悦。
李含章感到迷茫,甚至隐隐有些害怕。
如她这般久饮孤独之人,任何一点擅动的凡心都像危险又瑰丽的火苗。
或可燎原、涅槃重生。或可焚身、万劫不复。
李含章一手托着下颌。
另一手则轻轻地敲打那只长簪。
她苦思冥想好一阵儿,都没找到问题的答案,只好暂且作罢。
千万得打起精神。
今夜还要到西市去埋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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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薄暮西沉,月黑风高。
上京不设宵禁,入夜后,百姓仍能自由行动。偶有金吾卫在城内来回巡逻,遇上可疑的一两个,才会停下脚步、稍作盘问。
李含章将元青哄回元宁氏处,提前换好轻便的行装,就假装睡下。
临近亥时,她才掀被下榻,偷偷摸摸地向将军府外走去。
李含章多少有些同梁铮置气。
堂堂玉清长公主,竟然帮人跑腿,还跟做贼似的。
况且,那勒索之人还是丹云寨的悍匪。
真要让她去同悍匪打交道,她没什么底气,心生胆怯。
可她气过、怕过,事情还是得接着做。
谁叫是她欠他的呢。
他保护了她,她也得保护他才行。
埋个钱而已,大半夜的没人看,不丢脸。
真要有什么事,还能扯着嗓子喊金吾卫,见招拆招嘛。
李含章定定心,怀揣银票,轻手轻脚地靠近将军府的大门。
浓云蔽月,府中未曾燃灯,视野晦暗。
及近了,李含章才看清,有道高影伫立门边。
离她不过三五步路。好似浓厚的墨迹。
她惊讶:梁铮怎么在这儿?!
李含章下意识想跑,却怕梁铮起疑,只好装作没看见他,若无其事地往门外走。
梁铮身影一挪。
挡住了李含章的去路。
“去哪儿?”他的声音很沉。
叫人听不出情绪。
李含章故作镇定:“本宫有些急事要办。”
梁铮沉默,没有让路。
李含章颦眉,不知梁铮为何不肯放人。
她往左,试图绕过梁铮,却发现梁铮也跟着往左。
她又往右,梁铮也同步往右——总之,就是不肯放她走。
“你作什么!”李含章气恼,“本宫真有急事!”
梁铮依然没有回话。
这座伟岸的高山在今夜尤其寡言。
李含章咬牙切齿:“你不肯让是不是?”
她找准时机,往人身侧钻过去,想要强行突破。
顷刻间,李含章的身躯突然失重。
劲瘦的长臂搂过柳腰。
足跟腾空片刻,很快又落在地上。
她被梁铮捉住,原封不动地抱回了他的面前。
比苍鹰逮住小鸡崽还轻松。
李含章气得跺脚:他今夜怎么回事?!
她正要发作,却听身前那一语不发之人终于开了口。
“别走。”
李含章怔住了。
莫名地,她从梁铮的话音里听出几丝哀求的意味。
她抬起头,在昏蒙的夜里打量他。
他的面庞上没有落下一点光,连高挺的鼻梁都棱角晦暗。
唯独那双眼,她看得很清晰。
他凝望她——有种静谧的孤苦与不舍。
李含章的火气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绪被牵动时的局促。
梁铮站在李含章面前,将她纳于自身的阴影之下。
他果断道:“我改。”
“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他将这两日反省的内容一口气倒了出来:
“我行。”
“我学字。”
“我每日刷马。”
“我穿着衣裳练枪。”
“我进北堂之前先敲门。”
“我找个文人学点什么风雅。”
“我什么都干。”梁铮眸光深沉,“你别同我和离,好不好?”
和离?
梁铮堵着她不让走……
是因为他以为她想和离跑路?
李含章眨了眨桃花眸,碰上梁铮灼热的视线,很快又低下眉眼。
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是不想她走呀。
她磨蹭着,慢慢将双手背到身后。
十指缠在一起,仿佛青涩而稚嫩的柔藤。
娇小的人儿埋着脑袋,藏起可爱的酒窝。
她轻咳两声,娇矜道:“本宫可没说要同你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