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面洇满水痕——许是方才洗菜做饭时溅上的。
李含章黛眉一蹙。
“等等!”她娇声,“那个魏、魏——”
魏什么来着?
算了,就叫他魏什么!
魏子真的脚步连忙刹在原地。
他转身,笑得十分狗腿:“长公主有何吩咐?”
李含章理所当然:“本宫命你把外衫扒了,给驸马穿。”
梁铮眉宇一扬。
魏子真僵着脸,呆立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话说完了,李含章才意识到其中的不对。
白净的脸顷刻又冒了红。
这怎么听着好像是她在关心梁铮啊!
虽然她确实是看见梁铮衣裳湿了,但那只是因为……
因为……
因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她只有梁铮这一个仆从?
啊,对!若是梁铮这个仆从生病了,谁来驾车送她回去?
圆了心思,李含章底气十足,又呵道:“魏什么,你给不给!”
魏子真走投无路,向梁铮投去求助的眼光。
梁铮把脑袋一别,装没看见。
魏子真:好小子,你爹我记住你了。
“给!”他脱下麻布外裳,塞给梁铮,咬牙切齿,“咱们驸马谁不爱呢!”
李含章没听出魏子真的阴阳怪气,满意道:“退下吧。”
魏子真脚底抹油,立马开溜。
临走前只恨自己刚才还好心帮梁铮说话。
梁铮拿起怀里的衣物,随意揉捏两下。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
魏子真的衣物于他而言并不合身,哪怕是送给他,他都不要。
但……就是很高兴。
只为了赢她一眼、占她一念。
动心的滋味是这样吗?
被她重视时,嘴角会不由自主地上扬。
如果方才沾得再湿些,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多?
这是他想要的吗——更多的她。
“驸马!”
李含章的声音打断了梁铮的思绪。
他抬头,见那小人儿半仰小脸、手执竹箸,乌亮亮地瞧着他看。
李含章欣然,眼眸弯如月牙:“发什么愣?过来坐呀。”
因着那满满一桌菜肴,她心情好得很。
梁铮点头,将魏子真的麻衫往腰间随意一围,坐到了李含章对面。
二人吃了一顿没有拌嘴的午膳。
暖意融融,极其少见。
-
往后,李含章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太华像是霜打后的茄子,蔫儿巴巴,再也没来找过她的麻烦。
可真要说平静,倒也不尽然。
李含章总感觉,梁铮有什么地方变得奇怪了。
若说从前的梁铮是条虽然粗俗、但人还不坏的野狼,那现在的梁铮……
是什么呢?
她也说不好是什么。
若一定要找个比方,有点像她的影子。
不论她走到哪儿、在做什么,凡是她视线所及之处,总能看到梁铮其人。
她在院落读书,梁铮就在远处练枪。
她在寝室绣花,梁铮就在书房写字。
她在空地玩马,梁铮就在树下扫地。
总而言之……
二人巧遇的概率未免过于高了。
梁铮那双虎目还总是瞟过来,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烙下视线。
可当她看过去时,他又会立刻转开目光。
李含章起初以为,是她脸上沾了什么芝麻粒,才惹得梁铮频频侧目。可她对着铜镜照了半天,发现自己脸上唯一可称芝麻的,只有那点泪痣。
总不能是那枚黑痣,将梁铮给惹了来吧?
一想到梁铮那莫名的注视,李含章就脸颊发热、胸口闷憋。
莫名感到羞赧。
哼,臭家伙,看什么看!
虽然她确实好看,但也不至于这样看吧!
直到梁铮外出,这种羞恼才消停下来。
这几日,不知是北府军中有事,还是另有什么安排,梁铮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直到月明星稀时才回府,二人几乎打不着照面。
梁铮不在,李含章没了那尾巴似的影子,心情起初舒畅不少。
可慢慢地,隐隐的失落感就涌上心头。
她开始觉得苦涩,像是心里被人生生摘除一块。
偌大个将军府要操持,元宁氏与元青总有活在忙。
李含章独自一人站在将军府的院墙边,身前就是梁铮平日扫地时的那棵树。
地上的泥壤有清晰的刮痕。
是笤帚留下的。
梁铮几日没来扫,那些擦痕渐渐攒了泥,又丰盈起来。
李含章低头,出神地盯着泥地看。
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啪。”
轻轻的一声。
有什么物件飞过府墙,摔在地上。
淡黄色的一团,咕噜噜地滚到她脚边。
这是……什么东西?
李含章一愣,弯腰拾起那从天而降的纸团。
纸团上透着墨迹,被人皱巴巴地拧着,结实地贴在一块儿。
还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朽气。
闻到这味道,李含章有些恶心,想将那纸团丢走。
可她又对纸团里写着的内容心生好奇。
她平日里读过不少武侠话本,总想着这种方式是侠客间的一种通讯。
这里是镇北将军府,是梁铮的府邸。
那将纸团丢进来的人,想和梁铮说些什么呢?
她忍着恶感,用指尖掐着纸,将纸团一点点打开。
纸张泛黄,字迹潦草。
很费力才能辨认出,纸上写着一段话。
“兔崽子,近来可好?”李含章轻轻念出了上头的字,“你以为你能杀掉老子?现在当了大官,是时候孝敬你老子我了。谁能想到,堂堂镇北将军曾经也是……”
是什么?
李含章忽然沉默下来。
看着上头的字,她不敢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