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说完,空气异常安静。
唯有冬风拂过,将前方牧场的草茎吹得沙沙作响。
董二呆立原地,一时竟分不清是长公主为难人,还是小夫妻打情骂俏。
梁铮的脸一点点黑了下去。
与伸到面前的纤白葱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在说什么鬼话。
知道她娇气,但也该有个限度。
李含章可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她眨眼,双眸清澈,水盈盈地盛着不可一世的娇蛮与矜傲。
没开屏的孔雀也是孔雀。
孔雀爱干净,又有什么不对?
瞧见她这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梁铮隐隐有几分头疼。
他知道李含章心性不坏,甚至说直白点,她就是个心思单纯的笨蛋。
可所有长公主里,只有她最傲气。
她到底是从哪儿养出这种唯我独尊的心气儿来的?
趁着梁铮还未发作,董二见风使舵,立马出来给二人打圆场。
“长公主若不嫌弃,就踩我这件吧。”他解下麻布披风,圆滑又讨好地铺在下马处,“给您垫脚的玩意儿,用什么都一样。”
李含章略带赞许地点了点头。
嗯,是个知道事儿的。
她本也只是图个干净,用谁的衣裳来垫,还当真无所谓。
梁铮见状,眉头未松,却没有多言,只卷臂抱她下马,算是将此事交了差。
“在这儿等着。”
他握紧缰绳,牵着青骓,向绿营牧场内走去。
“我一会儿就出来。”
一人一马逐渐远去,围栏外只剩李含章与董二。
这绿营牧场,说是权贵出入之地,实则往往只有军士会来——尤其是冬季,若不是真心爱马,极少有人会顶着寒风前来遛马。
因此,李含章站在原地,向草场望去,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除了小小的梁铮与小小的青骓。
远远的,像两团墨点。
她忽然感到有些无聊。
梁铮不在,连个能吵嘴的人也没有。
她本是为了让梁铮习字,才对他纠缠不休的。
结果怎么稀里糊涂地跟人到草场来了?
身旁的董二偷偷瞄了李含章几眼。
像是好奇,又带着钦佩。
李含章有所觉察,偏头:“为何这样看着本宫?”
董二嘿嘿笑答:“除了将军之外,只有您,稳当地骑过那青骓。”
李含章闻言,小山眉一挑。
“这是何意?”她奇道,“那马儿不让人骑吗?”
董二咂嘴:“它野得很,谁也不让骑!”
他虽在上京当值,却没丢掉西北人的率真和洒脱,就此打开了话匣子:“当初刚救下它时,它瘦得皮包骨头,还生了血汗,差点被犬戎宰了。”
李含章没制止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将军那时还是个十五六的新兵蛋子,但一身犟骨头和现在没啥差别。他领了罚,才得允将它养着,每日刷它喂它三四回,竟将它养好了。”
“这青骓康复之后,就认将军一个,其他人谁也不理。想来这会儿,也是那青骓不肯在马槽里乖乖吃草,将军才给他带到绿营牧场来的。”
言及此,董二慨叹道:“这人跟人啊,确实是不一样。我比将军更早从军,可将军都成了将军、青骓也成了好马,我却还在这儿看草场。”
这话说完,他才感觉自己说多了,挠了挠头,瞄了一眼李含章。
李含章神情宁静,若有所思。
远方的梁铮与青骓动作起伏不大,在她视野中宛如停顿。
少年时的梁铮,会是什么模样?
难以想象,但除了倔,应当也是温柔的。
正如和耳背的老妇说话一样,照料病马也需要耐心与毅力。
兴许,这个粗野又桀骜的男人所拥有的,不止是山一般宽阔的肩膀。
他本身就是山,背阴的一面暴露在外。
而在不经意间,她正向那朝阳的另一面缓缓走去。
李含章良久没有接话。
她只是站立着,凝望远方的一人一马。
董二不明就里,有些汗颜。
对玉清长公主娇纵跋扈、阴晴不定的传说,他有所耳闻,此刻更不知自己是否哪里说错了话、触怒了李含章,才叫人久久不语。
他忽然感觉脖颈凉飕飕的。
好像马上就会头掉。
“那个,长公主……”
董二挠头,已半挪开那条瘸了的腿,试图开溜。
“草民还有要务在身……”
李含章视线未转,袖手独立。
“嗯,你退下吧。”她轻软地应,“本宫自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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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梁铮才牵着青骓回来,走出大门时,顺道向董二作了别。
青骓似乎没有吃饱,摇尾巴的动作不满而烦躁。
李含章瞧见,梁铮的靴尖沾染了少许结块的尘土。
牧场里的泥草地果然是脏的。
可不知为何,她似乎已不再像先前那样抗拒。
梁铮走到李含章面前,低头去看她。
见她被寒风吹得脸蛋微红,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多少让李含章等久了些。
若是往日,她大抵不会有这种境遇。
可他已经有意识地控制着时间了。
无奈青骓埋头猛吃,他好一顿威逼利诱,才将它生拉硬拽回来。
对着没吃饱的青骓,梁铮不怎么愧疚。
反倒是对李含章:她瘦得像会被风吹跑,不该让她一直等。
还不如刚才就把她丢回将军府,直接别带过来。
梁铮正想着,忽然发现,李含章那双乌黑莹亮的桃花眼正盯着他看。
“让本宫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