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每有征伐或边衅,朝廷动辄下令签军,州县骚动。可笑的是,原本应该作为大军骨干的女真人,纵有丁男也不愿从军。一旦被拣取,个个号泣怨嗟。所以,在临洮路、凤翔路与西夏人作战的主力,要么是汉儿,要么便是我这样的汪古人乃至各部乣军。可是,这批能征惯战之兵,在前年和去年,已被蒙古人扫得倾尽啦!”
“前年在野狐岭,完颜承裕和独吉思忠两个领兵,丧师数十万。去年在西京密谷口,奥屯襄领兵,又是丧师数十万。在六郎看来,朝廷经制之军还剩下多少?要我说,如今的局势,恰如当年大辽于护步答岗溃败之时……既如此,我是汪古人,何必与大金共存亡?萧好胡是奚人,他又向大金效什么忠?”
说到这里,汪世显再向前几步,用手指戳一戳郭宁的胸膛:“六郎,你是汉儿,你又为什么要替大金卖命呢?奚人、汪古人和你们汉儿,咱们不都是一样的么?”
郭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五代以后,燕云等地落入异族之手,从此汉儿便如北疆诸族一般,往往服膺于强者。先是大辽,再是大金。然后,如果梦里的记忆没错,南方的宋人也会加入这个行列。于是,就有了大元和我大清。
被杀到痛了,晓得了新来的大爷马有多快,刀有多利,就赶紧跪倒投降,鞍前马后。胡儿们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哪怕汪世显汉化很深了,仍以为理所应当。
这时候蒙古人的崛起才刚刚开始,许多深仇大恨还没来得及结下。汪世显也自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杀戮和破坏有多么可怕。
他更不可能理解,汉人曾经拥有多么辉煌灿烂的过去;不知道郭宁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允许那一切被铁蹄所践踏、摧毁。
汪世显颇有才能,但他心中所想无法超越时代的限制。如他这样的人,在金国的北疆沿线岂止千千万万。他们明里暗里的配合,必然会加速金国的灭亡,加速蒙古的崛起。
郭宁不禁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难道也像对付萧好胡那样,一刀斩首了事?
那可不成,此君对我怀有善意,并非敌人,而是可以争取的同伴。
又或者……
郭宁沉思了许久。
汪世显便在旁耐心等着。他的两个同伴陪了一阵,只觉百无聊赖,于是提着刀,往下方道路去警戒。
又过了阵,汪世显往来踱步,时不时藉着星光,再看看郭宁的神色。
他盘算着,若郭宁实在不愿意,自家就只有启程回巩昌府去。巩昌府距离安州千里路程,不知道,能不能拉着郭六做个护卫?娘的,如今各地道路不靖,有再多的护卫,怕也难行!
想到这,他有些沮丧。他受伤以后气血虚弱,却忘了把自家衣襟掩上。敞着胸怀在堤坝上吹了阵凉风,忍不住连打几个哆嗦。
“世显兄。”郭宁忽然唤道。
“我在!在呢!”汪世显兴冲冲地凑上来。
“萧好胡三心二意,徒单航却是个忠臣。他一定会藉此机会牢牢控制奚军,以驱之厮杀。你不要小看了这等中都贵胄子弟,他虽然不熟悉本地局势,身边却自有文武班底,足以掌控一军,我们断然争不过他。所以,那支奚军,你不要指望了。徒单刺史之后还会继续招揽人手,但他许出的职位,你也不要指望。”
“接受了那些职位,就上了朝廷的船。我手头又无萧好胡的实力,再想下来,可不容易。”汪世显立即就明白了:“六郎说得是!”
“至于大金国的局势,确如世显兄所言。所以,我郭六郎也不会去替朝廷垫刀头。眼下……世显兄,你的部下不多,我身边除了老弱,更只有孤家寡人一个,咱们两家凑在一处,暂且立足可好?”
汪世显先是一喜,随即追问:“暂且立足以后,又将如何?”
“蒙古人下一次入寇,总要到秋高气爽、水草丰茂之时。我打算利用这大半年的时间,做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