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瞧着已不肿了。这个粉颜色细致,盖在眼皮子上,堪堪能掩了倦色。”
李府内宅,李纨拿着一面铜靶镜,一边看一边安慰母亲。
“嗯,我儿生得好。肿也肿得俏。”
李纨母亲也反过来安慰女儿。
“夫人,贾府一行已到前街街角了。”
李家老奴,李母的陪嫁媳妇袁嬷嬷进来回话,笑看李纨说:“小姐模样自不必说,和夫人年轻时一样俏呢。”
李母听了一阵怔忡:自己,也曾年轻过?
“母亲?母亲做什么瞧着女儿发呆?”
李纨害羞地低下头,摇着李母的袖口。
李母恍过神来,抚着女儿的鬓发,脸上绽开一朵又苦又甜的笑。
袁嬷嬷心中叹了一叹,忙扶着李母出去,带着内堂屋等候着的李氏一族的几位妇人,赶到内院的垂花门处敬候王夫人一行。
王夫人此行虽只是问名小定,但李府为表尊敬,仍是开了家宅正门。
贾府的车夫们将马车赶至李府正门前便避到一射之外,婆子们上前簇拥着王夫人等下了马车,后头的轿子早抬了来停在近前,王夫人一行人又换了轿子,由贾府婆子们抬着,在李府一位年长老仆的引领下,往内院而去。
“钱姐姐,劳你相迎了。”
王夫人甫一下轿,还未立定,便看到了在垂花门处笑吟吟迎接她的李纨母亲钱氏。
她忙扶了婆子的手上前去,朝钱氏行礼问候。
“王妹妹,何需如此客气?得你来访,莫说是相迎,就是倒履,我这满心的欢喜也不能表露那么一二分呢!”
钱氏上前携了王夫人的手,边说边还了礼,二人相视一笑。
“那我便不同姐姐客气了。咱们虽说只见过一面,我却觉得心中亲热极了。今儿我可要好好叨扰叨扰姐姐,说不得,我还要讨了姐姐家中的宝贝呢,姐姐可别舍不得。”
王夫人一改在贾母处的寡言拘谨,边拍着钱氏的手,边故意放缓了语速,把宝贝两字特意咬得重了一些。
钱夫人闻言,眼角的皱纹笑成了两簇菊瓣。
“那夜荷花宴,是你我初次相见,却是倾盖如故的。如今想来,这一面之缘便投契到姐妹相称,莫非是前缘已定?所以呀,若我家的宝贝果能得了妹妹的青眼,那宝贝也算得其所在了。我纵舍不得,却也是着实欣慰的!”
两人说着话携手走到了垂花门内,于李府内院客堂一一落座,这才和两府的其余女主子们互相厮见,少不得又是一番客气行礼。
“不怕妹妹笑话,我们这样的读书人家,世人瞧得起的,称一句清流,瞧不起的,那就是穷酸二字了。这些个薄茶粗点,着实委屈妹妹了。”
待众人一一按次坐定,李府几位老婢端了茶水点心来,钱氏便让了王夫人等吃茶。
“姐姐万不可如此说。我虽不大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读书二字的要紧。我家珠儿,姐姐是见过的,那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一个书中呆虫。珠儿常念叨的便是清流显贵,书香醉人,他最是鄙夷那些自己不读书,反倒仗着些铜臭毁谤读书人家的无知之人呢!”
王夫人说着话,捧起桌上的青瓷茶盅,轻轻推了推盅盖,将将漏出一缕热气缭绕,王夫人便道:“这是哪里寻的茶?好清香呢。”
“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小女去岁冬时自己制的梅茶。妹妹若觉得尚可入口,我叫她来,你问问她可好?”
钱氏说着便深看了王夫人一眼,唇边的笑意又真切了几分。
“说起来还未见过姐姐家的小姐呢,既如此,何需把孩子叫来?正经见客倒拘束了她呢。不如我这就随姐姐去探一探这个巧手的孩子吧。姐姐不嫌我唐突吧?”
王夫人拿了掖在袖口的织锦帕子略沾了沾唇角,钱氏便连道“哪里哪里”,起身就携了王夫人的手往外走去。
众人也都相视一笑,随着往李纨所住的东偏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