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乌黑的鬓发间只插了一根缀着流苏的小簪,耳朵上只戴了一对淡雅的和田玉珠,她也仍是美的。这美毋庸置疑的,亦不可方物。清纯妩媚,濯而不妖。好似梨花开满了山坡,不消说,路过的人就知道春天已经到了。
见殷姒听了神色淡淡,正眼也不给自己这边,带头的少女愈发骄横起来,盛气凌人道:“姐妹们都看看,殷姑娘这架子,可是比宫里的主子们都大啊!瞧瞧,连正眼都不给咱们一个,好大的威风呢!”
殷姒抿唇,这群幼稚的小姑娘们,简直欺人太甚。不仅心思单纯,还口无遮拦,难怪被彭沅当枪使还不自知。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以下犯上,她们虽然意在侮辱自己,可一句“主子”连宫里上至天子下至嫔妃等诸贵人都牵扯了进来。众目睽睽之下,她这样,可以说是祸从口出了。
“咦,是本王走错了吗?”
众人正对峙间,忽有玩味的声音响起。衣袖下粉拳紧攥的殷姒闻言,胸腔里一颗悬着的心,骤然放下。
是她,她来了……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慵懒绵柔的声线,她在不久前那荒唐的一夜里,听对方在她耳边吹了无数遍。这是那人未登高处时,游走世间刻意做的伪装,目的是营造自己风流蕴藉不失温柔和煦的假象。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一行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紫衣,腰约玉带,长身玉立,步履带风。额上一顶玉冠束着墨发,手中一柄折扇展页掩容。英气的剑眉间,色艳如朱的凤凰卧成盛放的牡丹模样,惟妙惟肖,浑然天成。那分明是世间最好的丹青手,也难以描绘出的花钿。
试问姚虞两京十道,皇室凤子龙孙中,有谁乘祥瑞而降,生来眉间一点朱,年岁稍长卧凤凰?
唯那位昔日的嫡公主、如今的蜀王殿下、剑南节度使——姚知微。
彭沅率先反应过来,没来的及仔细打量姚知微身后同样两位俊美非凡、衣着华丽的少年,忙欠身行礼道:“礼部尚书嫡幼女彭沅,参见各位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言一出,错愕在原地的一行人哗啦啦地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臣女参见各位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殷姒亦随她们跪了下去,高呼千岁。她紧张的厉害,头也不敢抬,一颗心更是怦怦直跳。姚知载尽在咫尺,他是她前世她梦寐以求的丈夫。自以为觅得良人,是莫大的福分。
可惜,可惜……
她曾天真的以为,丈夫姚知载是她的天。不曾想,他会是她此生难渡的苦海,头顶望不穿的阴云。其父姚元睿亦是,给予她希望,又亲手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
他们父子二人分明是一丘之貉,一样自私自利,贪一晌之欢,言飘渺之情。害她一片赤诚之心错付,到头来身首异处,更要背累世的骂名。
殷姒心一沉,指尖没入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暗暗告诉自己,是姚知微,只能是姚知微。是谁都不好,除了姚知微,她谁也不要。她是恩人,是救赎,是千古唯一的女帝,亦是她摆脱厄运唯一的希望……
姚知微略微颔首,开口道:“起来吧,方才你们在聊什么呢,那么热闹?什么主子,什么威风?本王听的云里雾里,着实不太痛快。”
众人齐齐起身,却不敢抬头。听蜀王姚知微这样说,面埋得愈发低。彭沅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斟酌片刻后,她站了出来,朝姚知微等人微微欠身,轻声细语道:“回蜀王殿下,方才我等见这太液池畔景色宜人,忍不住讨论了一下。”
“听说太液芙蓉未央柳,是大明宫中二绝。臣女等人初入宫闱,见到此情此景难以自持。惊扰了诸位殿下,是臣女等的不是,请殿下恕罪。”
彭沅都这样说了,这群慌了神的家人子忙顺着这台阶下了,齐刷刷道:“请诸位殿下恕罪。”
姚知载见站出来的家人子身姿绰约,伶牙俐齿,声音也似林间婉转的黄鹂,不由心旌摇荡。他早已迫不及待一睹芳颜,便越过长他三岁的皇姐姚知微回道:“无妨,这太液池春夏二季的景色的确是大明宫数一数二的。你们第一次瞧,觉得新鲜也是人之常情。喜欢的话可以随意逛逛,反正父皇母妃一时半刻不会来。”
姚知载目不转睛地盯着彭沅,微笑道:“彭姑娘若是不弃,可愿意随本王在池边走走?今年入春早,春风拂绿了两岸,本王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呢。”
“这……”彭沅闻言心中一喜,她试探性地抬起头,不经意间对上姚知载那双漆黑的眸后,旋即又矜持地垂下。
对方这副欲说还休、含羞带怯的模样,姚知载很是受用。想着姚知微和姚知礼还在着身旁,他勉强压下眸子里呼之欲出的想法,转过身来,假模假样地询问二人:“皇姐、十七弟,你们觉得呢?”
姚知微自然清楚他打什么主意,见他心急的模样,只暗暗发笑。果然,在好色这方面,还得是姚知载最像姚元睿。不过父子俩审美还是有些差异的,这些家人子他没有看完,就先入为主地选了彭沅。
在姚知微看来,彭沅也就出身好点。柳眉杏眼,五观端正,算不上多出挑。不是很高,腰看上去也没有殷姒那样细,也就丰满一些。在这群美的各有千秋的家人子里,顶多是中人之姿,不值得自己多看两眼。
如果非要说,也是她自幼习武,五感敏锐。是以方才隔的老远,几人那番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对彭沅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手段,她还是有几分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