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正好。
藏微真人穿着素衣,披散着雪发,笑得平和又慈祥。
昨日午后,叶琅才拜她为师。
今早往锅里倒鱼片、用布子抹去桌椅灰尘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会在破若洞扎根。
结果她刚刚得知,太阳落山以后,她的师父就会很快流逝掉生命力,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与叶琅对视了一小会儿,余浣秋叹气,抬手堵上那双波光粼粼的碧眼:“你以为我对你好,但我也有私心。”
“死期将近,我本该将你骂走。但你一用这双眼睛看我,我就讲不出重话。”
叶琅执意要给她换床单被褥的时候,她就应该讲明白——但棉被实在太过香软,使人生出贪恋。
余浣秋轻轻梳理着叶琅的乱发:“我耽误了你的前程,只是想死得体面些。”
听到师父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叶琅不停摇头:她只当了一天徒弟,就能得到这么多馈赠,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试图掰开师父的手,却纹丝不动:“袋子里有灵果,也有玉黍浆。”
不知这些东西能否起死回生。
“玉黍浆?”
余浣秋扬了扬眉,又垂下眼皮:“我就知道你来头不小,昨日你说的那个大恩人,应该就在那几位老怪之间。”
倘若她还身强力壮,势必要将叶琅的过往扒出个底朝天,但她现在没力气,也没心思了。
“玉黍浆可是绝顶好东西,”
她牵起半边唇角,“但对我没用,别人赠你的至宝,你就安心收着罢。”
指缝被逐渐潮湿的睫毛扫刮着,余浣秋收回手,攥紧手心:
咱俩只相处了十几个时辰,哭什么……
她松开手掌收回笑容,逼迫自己严肃起来:“我接下来的话,你必须照做。”
“我不需要停尸七天,不需要祭拜和仪式。等我一咽气,你就把我的躯壳塞进那口贴满黄纸的棺材,切记上好钉子,严丝合缝。”
“……”
“下葬以后,你就躲在主殿里过夜,不管有什么响动也不能开门——哪怕是……我在喊你。”
如此繁杂的流程,不像在寻求死后安息,更像是在提防某种怪物。
叶琅从未听过这种阵仗,她惴惴不安地消化这段离奇诡异的叮嘱,却听得师父一声厉喝:“你可听进去了?”
她肩膀一颤,点了点头。
余浣秋见状,又放缓语气:“等明日出了太阳,就都熬过去了。”
叶琅与师父相处不到两日,悲痛很难深刻,迷茫与恐慌倒是更重些。
她眼底又涌起湿意,最后说出来的却是:“您下顿想吃什么?”
余浣秋一怔。
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要入土,这顿晚饭本就可有可无。
但不知为何,她的肠胃忽然变得空虚,还在疯狂叫嚣,仿佛吃不到某样东西就要死不瞑目。
余浣秋低头沉思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她展颜一笑:“你去替我买碗馄饨。”
“口味如何调?凑近些,我讲与你听……”
*
叶琅传送到村口树下,馄饨摊上已经没几个客人。
老板娘沐浴在黄昏里,细细擦拭着条桌上的油污。
听到脚步声,她端着抹布招呼:“来吃馄饨啊。”
叶琅咬了咬唇,走到她对面:“一碗馄饨,连碗带走。”
“不吃馅,只要一碗煮面皮。”
听到这个要求,老板娘手指一松,湿乎乎的抹布落在地上,沾了一圈泥。
她没有去捡,而是用围裙擦手:“我知道了。”
她步伐慌乱地踩过那块布,冲到案板前忙活。
叶琅跟着走过去,看老板娘起锅调汤,又往锅里撒了一把洁白的菱形馄饨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