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琅今日穿戴得很隆重。
她裹在绿云般的留仙裙里,水滴般的翠玉在她发端闪烁。
仙尊的目光掠过那抹庄重的霁红口脂,看向她的双眼——又拘谨又期待,宛如躲在华美衣饰里的山间翠鸟。
他忽然想起几天前的深夜,叶琅疲惫不堪地放下竹筐,还得挽起棉袖给小灰雀筑巢。
汗湿的发丝黏在脸颊上,松散的辫子自颈边垂落,发尾划出轻巧的弧度。
他不在时,叶琅穿得轻松随意;他一回来,叶琅便会主动套上枷锁。也是那个夜晚,他摘掉所有额外玉饰,看起来与她更相配。
此刻,他的衣摆上没有半点赘饰与纹路,她却梳着沉重的高髻,将碎发全部拢起。
察觉到自己正在被“端详”,叶琅下意识往回缩手,将信纸藏在背后。
这封信也应当是连夜赶出来的。
引气入体的新鲜劲还没过,她昨晚又是看书又是练功,一宿没睡。到头来灵力却没有增长分毫,像是做了一夜无用功。
身为天之骄子,仙尊向来不管弱者死活。直到择址养病的那一日,他无意中低下头,又从泥地里挖起一株草。
木根火质,百年难遇的倒霉蛋。
没有一个根质相克的妖族能修到金丹,不仅每次修炼都要受苦,资质一眼就能望到头。
引气入体,不过是痛苦与怨愤的开始。
仙尊抬眼,示意叶琅把信给他:倘若她到时吃不下修行的苦头,他也能让她成为天底下最恣意妄为的炼气。
叶琅把那叠信纸摆到案上,嚅嗫好半天,干脆扑通一声朝他跪下。
他低头,“辞呈”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
叶琅跪在地上,细细观察着桌子腿上的花纹。
仙人每翻一页纸,她的眼皮便不由自主地合拢,再睁开。
过了很久很久,仙尊开口,声音冷得彻骨:“这是何意?”
当然就是信里的意思,她明明写了好几千字,从老板削山伐木的壮举开始讲起,语气那么真挚恳切,还用了那么多修辞。
叶琅不觉得仙尊不识字,也不觉得自己的辞职信写得很差。所以她很快意识到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夹杂着怒气的质问。
仙人昨天的允诺是护身符,他再气也得放人。
她作了一次深呼吸,然后躬身磕了个大大的响头:“尊者将愚点化成人,又为提供差使与住所。如此恩典,非只言片语一朝一时所能报还。”
“然奴才资质愚钝,愧对尊上提携,故请辞下山。”
此话一出,主屋陷入死寂,前所未有的可怖威压忽然爆开。
钝痛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叶琅连大气都不敢喘。
玄青衣摆穿过案几,苍白的大手攥住她的腕子,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仙尊弯腰,鼻尖离她的额头越来越近,眼底酝酿着盛怒的雷暴浓云:“你到底把我——”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他闭上双唇,不愿问出这种矫情的蠢话,心中其实已有答案。
除了四体不勤、只知道吃软饭的雇主,他还能是什么?
信里写得明明白白。
叶琅被迫与他对视,眼中有惊慌恐惧疑惑,却无半点旖旎与羞涩——即使他离得已经足够近。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与失态,他松开叶琅的手腕,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