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她刚从王府出来,小试牛刀,荡平秦岭一代的匪寇,渐渐壮大了队伍,青龙山遇到秦牧,攻打青龙寨三月,久攻不下,围山半月余,还被秦牧带着小队人马冲杀出去,她起了爱才之心,查到这是文帝驾崩前招安的督军参事,便承诺秦牧十年内将沈渊人头交到他手里,买他十年追随。
沈渊是秦牧的仇人,非吃骨啖肉不能解其恨,又因其为沈家之主,权柄滔天,秦牧非但报仇无门,连自身也难保,获罪流放,又被监军暗害,落草青龙寨。
崔漾许下承诺,换秦牧十年忠诚。
秦牧追随她有九年了,这九年里,秦牧未尝败绩,可以说她崔漾有今日,一半功劳要归于秦牧。
主上行军为人,通常让人难以猜度,但唯有一点,整个麒麟军都知道,那就是,说一不二,说到便做到。
秦牧叩首行礼,其实这九年里,得对方庇佑,免于追杀,他早已将其看成毕生追随的良主,此时领着主上最信任的麒麟军远征,已足见信任重用,但对方还记得最初的盟约,如此危难之际,始终将他的事放在心上,终究是不一样的。
秦牧握了握悬挂于腰侧的布老虎,想着家门大仇即将得报,眼睛里不由起了热意,叩谢圣恩。
崔漾下了玉阶,将老将军扶起来,“去吧,我等将军凯旋归来。”
“请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叛军不平,老臣血溅沙场。”
秦牧握紧腰侧的刀兵,持节告退。
琉璃盏中的沙子已经漏空了,崔漾让侍从蓝开去传膳,“今日要清淡好消化的。”
御史中丞于阶还侯在外面,就等着陛下见了秦将军,再召见他议政,等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见自家主上竟还有心思传膳,菜肴精致,越发着急上火,伸着脖子喊了两声陛下陛下,也不惧侍卫阻拦,这就冲进去了,“陛下,陛下,罢朝的事还需早做决断,只怕再过两日,各地连军报也送不进来了。”
这于节是个急脾气,一年三百六十日里有三百日是风风火火的,半刻钟也等不及,崔漾无奈,示意守卫让开,放他进来,又吩咐两侧候着的婢女,“给中丞大人添副碗筷。”
于节不是来吃饭的,肚子也不饿,急得团团转,“陛下您怎么还吃得下饭,朝内稳不住,光有秦将军没用,禅位大典上群臣罢朝,消息一旦传入军中,人心涣散,秦将军再有御敌良策,盛英小将再勇猛,也敌不过叛军千军万马,前线战败,天下人只当陛下您统兵无力,无治国之能,越有理由逼迫您还朝了。”
短短不过一日,老中丞似乎头发都灰白了一些,崔漾无奈,招呼他用膳,“距离禅位大典不是还有些时间么?先吃了饭再说。”
急惊风遇上个慢吞吞,是真个要被急死,于节犟不过,胡乱扒了一碗粥,“陛下,是杀还是抓,得早点有个定夺啊!”
崔漾举着才喝了一口的勺子,十分无语,只好找点事给他做,“劳烦爱卿先调查一番,看看朝中都有哪些人想参与罢朝,理出一份名单,再去寻谏议大夫孙彬柄,打听清楚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族群关系,拟定个奏疏呈上来。”
于节领了圣旨,这会儿有了章程,生活有了标向,肚子也咕咕叫起来,放了鲜虾的青菜粥鲜香美味,他说了句请陛下赐粥,舀了一大碗,就着面前的小菜,下筷如母鸡啄米,迅速吃完,急匆匆去办事了。
来来去去都像踩着风火轮,崔漾拿起粥桶晃了晃,见里面已经空了,不由嗐了一声,老家伙非但是个急惊风,还是个饭桶,把她的粥全给吃完了!
蓝开忙吩咐厨房又送了一些饭菜,量不多,够崔漾吃得干干净净又是刚巧吃饱的状态。
等陛下用完膳,蓝开才小声说,“这于大人也太没有君臣礼仪了……”
崔漾正擦手,闻言回身,蹙眉盯视他一眼,到小宦从战兢兢跪下求饶,崔漾才示意他起来,“下不为例。”
“谢陛下开恩,小奴再不敢非议大臣了。”
蓝开惧怕地磕头,到那落拓风流的背影出了宣室,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步跟上伺候。
晋阳兵乱,上京城暗流涌动,皇城里还是一片安宁,崔漾去浴池,本是打算好好泡一泡,来了月事,皮肤被水烫红,还是觉得凉寒,只得歇了泡温泉的心思。
外头天已经黑透了,郭鹏轮班,禁卫是副将申兴,见陛下出了殿来,忙行礼,“陛下。”
崔漾示意他们起来,也不要侍从跟着,折回偏殿,下了地道。
守在过道里的禁卫见礼过,安安静静退出去,守狱人年老面白,前看一眼,后看一眼,脸色通红,左晃右晃像一片飘摇的黄叶,埋头小碎步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机关门,似乎不忍直视多看一眼眼睛就要瞎了似的。
崔漾莫名,却实在懒得管了,抬脚进了囚牢。
牢房进深三四丈,四面篓空,除了榻,便只有一套简单的桌椅了。
两盏油灯一高一低,投下昏黄的暗影,落在司马庚的侧颜上,他鼻梁挺直,睫羽微垂,拿着书册的手是玉色,骨节分明。
司空这个姓,自商周起就是官名,哪怕不是皇家,多数时候也位列三公,一代一代绵延至今,司空氏的人样貌自然不会差的,生为男子,多阳刚俊美,司马庚又有一个冠绝天下的母妃,便比旁的子弟精致了几分,说是造化钟神秀,属实不为过。
现在冷梅花瓣的耳垂被灯火映衬出了薄红,像是冬日枝头被春风吹过的红梅,冷中带绯。
一刻钟,两刻钟。
司马庚握着书卷的手渐渐僵住,背僵直太久,自尾椎的地方窜起麻意,他手上有伤,终是放下了书卷,沉声问,“陛下等不及后日,现在来杀我么?”
崔漾暂且也不问宝藏的事,懒洋洋起身,折扇一转,金刚骨里射出丝线,末端缠到司马庚腕上,“不想剩下的筋脉也被切断,便听话些跟我走。”
那丝线不知是什么制成的,十分柔韧,灌了内劲后又锐利如刀,稍稍用力便会嵌入肉里,疼痛难当,她把玩这折扇时,潇洒雅致,谁能想扇面下是这等刚硬的利器。
司马庚淡声问,“陛下想干什么,以折磨罪臣为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