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周海秀第一次知道自己得病时的心灰意冷，这一次她反应十分平静，像是确认了什么，整个人都释怀了一般，甚至还冲着林盛清笑了一下。

老太太根本不接受这个结果，不顾医生的反对强硬地把周海秀拉回家。就算是死，周海秀也得给她生出来。

拉扯间，两人走出卫生所的时候，周海秀撞到了一个男人。

“大姐？你也来这里看病啊。”

白洋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人，心想一个月不见，她怎么瘦成了这样。

周海秀还想说什么，胳膊突然吃痛，老太太用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抓了她一下，如临大敌一般地瞪着白洋，把人从卫生所拖走了。

这边白洋还摸不着头脑，感觉周海秀怎么好像被那个老太太胁迫了一般，那边周海秀却捂着肚子疼得一声冷汗。

周海秀忽然有种预感，这个孩子会要了自己的命。

确认怀孕后，老太太总算是对周海秀好一点了，还从集市上买来两只母鸡，专门下蛋给她吃，就怕饿着自己的孙子。

林盛清又气又笑又难受，这孩子别说性别未知，就连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时间久了，还会让周海秀身体里的癌细胞扩散，加速她的死亡。

林富贵也不能跟周海秀一起睡了，他还想像之前一样对待自家婆娘，被老太太吓得拉到一边，好说歹说才劝住。

周海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经常在夜里捂着自己的肚子疼得浑身发冷，每到这个时候林盛清就更恨这家人一分。

其实是有办法让周海秀活下去的，林盛清想，只是她不愿意动手。

上辈子林盛清很早就没了父母，姑姑虽然待自己不错，也是有自己孩子的，不能做到对她视如己出。

这辈子，林盛清不仅多了一个疼爱自己的母亲，母亲肚子里还有一个跟自己一脉相传的亲弟弟或者亲妹妹，这是多么让人幸福的事啊。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于是林盛清也开始沉默了，她总是长久地注视着母亲的肚子，目光中透漏着纠结和痛苦。

林盛清不知道，她在观察母亲的时候，老太太也在防备着她。

家里又添了一个孩子，肯定会惹怒白虎星。

这天晚上，周海秀又一次疼得满头大汗，她把身体蜷缩起来，头不停地撞着坚硬的土地，双手抓着墙角在上面留下深深的抓痕。

林盛清一直在心里计算着日子，已经过去四十二天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看着眼前的母亲，心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也在心里祈祷，希望弟弟能够投去一个好人家。

夏天的夜总是闷热，已经连续旱了太久了，再不下雨地里的庄稼就要减产了，农民心里都在希望老天早点下雨。

这天晚上，天空炸响一声惊雷，把村长家的母鸡都吓得飞上了屋顶。

这晚铆钉村迎来了从未见过的一场大雨，雨水把河堤都冲垮了，水流倒灌进田里，淹死了许多小动物。

第二天早上，老太太开门的时候，还被院子里的水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家被淹了。

她进鸡舍摸了两个鸡蛋，煮好后给儿媳妇送去。

当她推开堂屋的门时，手里的碗翻掉在了地上，又白又滑的水煮蛋在泥土上滚了两圈，变脏了。

周海秀倒在血泊里，双腿下面是浓黑色的血，而林盛清，就在她的手边，睁着眼睛满眼泪水地看向她的肚子。

老太太的孙子还是没了。

周海秀被送去了卫生所，因为情况太严重，医生不得不切除了她的子宫来延长生命。

老太太的希望彻底落空了，她这辈子也抱不了孙子了。

周海秀拖着残缺的身体回家的时候，老太太用棍子把她赶出了门，不承认她是老林家的媳妇了。

周海秀跪在雨地里，绝望地拍着门，想要看一眼自己此生唯一的孩子。

老太太却说：“没了！都没了！那个祸害害了我们老林家那么惨，我给扔进池塘淹死了！”

暴雨中，一个女人弓着脊背，头深深地埋下去，雨水流进她的眼睛里，红色的血丝遍布眼球。

她直起腰，看着眼前这扇闭合的门，像是关闭了内心所有的柔软。

至此，周海秀对林家仅存的愧疚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