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顿住了。
“‘天道承负,因果不虚。’”宜尔顿了顿道,“我来这里,必然会让她得到惩治。”
“你和那些道士有什么区别?”厉鬼大笑,声音无比凄厉,“他们将我们锁在这里时可曾想过什么天道因果?”
宜尔微微侧首:“我与他们不同。”
“确实不同,他们好些被吓破了胆!”死死盯住宜尔,“我不会往生,也不会相信你的话!”
宜尔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
这火折子与寻常不同,它在黑暗中发出冷蓝色的光亮。
光亮映照出各色没有瞳孔的面庞,他们仍保持着死时的状态——沾满血渍的颈子,折到诡异角度的胳膊,只剩掌心的双手,断掉了的双足……
这一幕幕无不揭示着辰王一家的狠毒。
宜尔举着火折子,照亮她和红衣厉鬼的中间带。
“道士是道士,我是我。”宜尔缓缓上前,盯着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她嗤笑一声道:“我要是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出去,哪怕是半夜入她的梦,也要搅得她心神不宁。”
厉鬼又尖着嗓子笑了:“小道士你要是有能耐,便破了这阵法,放我们出去。”
宜尔听她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阴灵贸然接触尘世中人是自损魂魄。”宜尔道,“而且你清楚知道,以自己的这点修为,并不能耐她何。”
“辰王妃只需再多请几个道士,你的魂魄,就会被打散。”
宜尔说的是实话,厉鬼被戳中了痛处,笑声比之前更癫狂了。她用全身力气缚住宜尔修长的脖颈,长长的指甲扎向白皙的皮肤,面目变得无比狰狞。
宜尔面无表情地往后推了一步,身上半丝伤痕都没有。
“没用的,我说了,你就是徒劳。”
厉鬼再次飞快移到宜尔跟前,想要掐她的脖颈。
这回宜尔杵在原地,半步都没挪。
厉鬼掐了许久,终于痛哭起来,眼眶里流出的是血而非眼泪。
宜尔静静的看着她,音调比之前要温和许多。
“你的仇,我来报。”宜尔对她说,“我会洗去你的冤屈,会替你讨回公道。”
“前世的怨怼,饮用了孟婆汤便忘了吧。下一世,你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厉鬼不为所动,她道:“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红衣厉鬼用凄婉的强调嘶吼道:“凭什么恶毒作歹之人平安在世,有享不尽的荣华?”
“我这一生从未伤谁分毫,食素行善,广积善缘,偏生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了!”
她跌坐在地上,爬着去找那个血肉模糊的稚子,将他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宜尔上前几步,矮身,探出手来贴近那未足月的孩子。
“你要做什么?”红衣厉鬼生出了恐惧,她无法感知火折子的温度。她隐隐觉察出宜尔非常人,心中警铃大作。
“放心。”宜尔轻身道。
那孩子能感知母亲的恐惧,转头就来咬宜尔——阴阳两隔,注定是一场空。
宜尔将桌上的瓷盏摔在地上,随后矮身捡起一片碎瓷。
她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将血涂在稚子的额间。
血迹居然慢慢在稚子额上洇散开来,最后有透出浅浅的光亮隐入其中。
随后,稚子血肉模糊的身躯逐渐恢复,慢慢变成足月婴儿的模样。
厉鬼第一次见到自己完完整整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尖细的声音低了下来。
“你……是引渡神?”
“非也。”
宜尔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袖:
“引渡神是心系苍生善神,而我多数时——”
“是恶神。”
说话间,宜尔用自己的血画下了符箓最后一笔,握着火折子点燃了它。
符箓被冷蓝色的火舌舔上,发出阴冷的光亮。
那沾了神君之血的符箓法力大作,四方的符箓受到感应纷纷发力,纷纷窜上火苗燃烬。
火苗每舔一寸符箓,周遭的阴灵就会消散一些。
他们没有生人的气息,呆呆木木地望着逐渐透明的身躯不知所措。
最后,只余下红衣厉鬼一个。
宜尔缓缓走向她,缓缓道:
“苦海无涯,往生极乐。”
红衣厉鬼想要挣扎,她拼命抓扯四周,却只是徒劳。
整个厢房里寂静了。
宜尔环顾四周,确定一切都消散了,才闭上天眼。
她推开门,窗外夜色正浓,一轮明月挂在天际,雾气已经消散,月亮瞧着比平日亮了好些。
打梆声由远及近。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行至庭院,柳孟棠仍立在原处。
她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更深露重,门外寒凉。”宜尔道,“为何不早些歇息?”
“听闻房中有碎瓷声,姨娘怕生变故,不肯坐着!”娟儿语气里带着责备,“奴婢劝都劝不住!”
“无碍,无灯照明,碰碎了瓷盏。”宜尔解释道。
柳孟棠见到宜尔的身影那刻才彻底松了气,她道:“辛苦道长了。”
“举手之劳。”宜尔淡淡道,“鬼祟已除,阴气消散,可安心居住了。”
“道长,你的手。”柳孟棠注意到宜尔手上的伤口。
“画符割破的,不碍事。”宜尔将右手负到身后。
“包扎一下吧。”柳孟棠温声道。
她本就病弱,说话一直很柔和,再软和些听起来就有些像撒娇了。
见她怔在原地不动弹,柳孟棠轻扯了下她的衣袖,顺势握住了她的腕子来瞧。
柳孟棠站在外边很久了,略有些发红的指尖轻触着她受伤的手。
此刻,宜尔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