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几刻钟之前……
且说贺青紧随着这辆古怪嚣张的马车一路来到江夏郡最大的码头——浝淮码头。
码头的岸口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有走短路的私人小船,也有运米粮瓷器的商户大船。
此时已过未时,码头不及清晨时候的鼎沸喧嚣,人少了大半,只能见到稀稀拉拉被日头晒得黑亮的脚夫陆续扛着货物从船上下来,亦或是搬着货物上船。
贺青冷着脸瞧着那辆马车停下,只见有人下车上了一艘岸口的大船,不出片刻,便有几个汉子从里面鱼贯而出,一行人分工明确,一小半人去搬运马车里已经打包好的长条麻袋,其余的则去抗一旁堆着的货物,两人夹着一人,为中间抗麻袋的打掩护。
从马车上卸下来的那几个麻袋,在他们粗暴地动作下却没有丝毫动静,悄无声息,就像是死物一样。
暗处有人咬牙捏紧了拳头。
其中有个壮汉蛮横地扛起地上的货物,几缕细沙样的晶莹颗粒从麻袋中一顺溜儿漏了出来,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后方阴影处,俊俏的郎君不禁眯起了眼……
他盯了片刻,须臾,朝一旁的侍卫耳语了几句,侍卫点头,不过片刻,便不声不响消失在了原地。
赵旭离开后,贺青独自站在隐蔽的高处,将码头拉船的纤夫、谈天的商人、抗货的脚夫……所有人的动作都尽收眼底,他看着江面上摇摆的船只,指尖轻点下颌,电光火石之间,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不远处几个拉船的纤夫身上。
“麻老头,赶紧拉,你这边不使力光咱们这头拉船也不行啊!”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人扭头朝他左边吆喝了一声。
被称作麻老头的是个头发花白、骨瘦如柴的老头儿,他光着膀子,肋骨突出,只在下身裹了层脏兮兮的麻布。粗长的纤绳将他的双臂都勒得变了形,他单手扶着腰,咬着牙一声不吭。
突然,他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块锋利的石头,他眼神浑浊,无处可躲,一脚踩了上去,顿时,鲜红的血液从乌黑干瘦脚底淌了出来。
他闷哼一声,还想挺一挺,可方才的分神让他卸了点力道,眼下整个人都要被朝后拉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一双年轻的手从旁拉住了他的纤绳,麻老头稳住脚,抬头用发白的瞳仁望去,看见一个俊朗的少年朝他露齿一笑。
……
“郎君,莫要图自己力气大只一人蛮蛮儿往前冲,大家分摊力道才好拉。”麻老头包好脚,一瘸一拐地跟在旁边道。
贺青同他们一样光着膀子,衣服只脱了一半,坠在腰间晃荡,一半用一根深色腰带绑住了。
婴儿手臂粗的纤绳勾在他的两臂,紧紧勒着他精瘦匀称的肌肉,肩、背、腰同时发力,线条绷得紧实,金色的日光渡在脊背薄薄一层汗水上,柔化了他身上狰狞纵横的刀疤。
队伍里有年轻的纤夫见到他一身旧伤有些惊讶,调笑是不是以前在土匪窝长大的,贺青心想,土匪要是能做到他这份儿上至少也能当个土匪头子了,但嘴上只说是跟父亲走镖时弄的。
他心思不在这里,一双晶润的眼眸一边瞧着着大船那方的动静,一边问麻老头:“老伯,你在这里干这行当挺久了罢?”
“让老朽想想,从年轻时候干到如今快几十年了,搬来这个码头……唔,也有五六年了。”
“那今日码这岸口处的大船可是时常有的?”说着,他努了努嘴,示意他朝那方向看。
“倒也不是,这么大的船还是少见的。”麻老头望过去,“一个月也就个把天能看到罢。”
“那……是否单月的十日、十五日和二十三日,双月的八日、十三日和二十日都会有这种大船呢?”贺青语气凉凉。
麻老头细细回想,一摸脑袋,惊奇道:“哎,郎君,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贺青眼里已露出讥讽的冷笑,原来那细作刻在墙头横横竖竖的东西当真是在数日子,还是个见不得人的日子,原本以为顾知府只是在漕运这面有些糊涂给人钻了空子,没料确是他亲手递给狁狄的一把刀!一把割他大魏百姓饮血吃肉的人骨刀!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怒极反笑,知府,漕运司,寺庙……真真是好样的!
这群蛀虫当真不明白世间疾苦,发人命财,享太平生活,他嘲讽地想,哪来的太平盛世?还不是边关的战士们拿白骨堆砌的?没有他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拿命换太平的兄弟,这群臭虫还有烂命可活?
他咬牙切齿,发狠地攥紧纤绳一股脑往前冲……
就在码头的众人各忙各的、表面看着一片祥和的时候,货船那方却突然发生了变故。
没人发现,正低头拉船的少年嘴角勾起一个阴测测的笑。
只见几个穿着捕快服的衙役大步踏来,叫停了那几个搬运货物的汉子,“站住!”
带头的年轻衙役抽出腰间的配刀,用刀尖拨了拨地上的麻袋,“这是什么?”
还不待那汉子开口,他兀自动手划拉出一个豁口,黄白的颗粒登时倾泻出来。
“原来是盐啊。”他道。
“是,这位官爷,这些货都是粗盐。”壮汉弯腰,嘴上回答着,眼神却不住往船上瞟去。
“那就对了,走,上去搜!”他一挥手,几个衙役就要上船。
船上的鹰钩鼻发现不对,立马和几个汉子下船阻拦。
“几位官爷,我们这批货都是过了咱们江夏郡的漕运司和官府审批的,你看,这是审批文书。”他掏出文书靠近他,凑过去小声道,“咱们是和高漕司打过招呼的,您看……”
“那就更不怕被我们搜查了!走,上去看看!”带头的衙役明显不吃他这一套,推开人就要上去。
可那几个汉子分毫不让,他有些怒火,冷笑道:“还不赶紧让开,有人举报你们贩运私盐,你们可知私自贩盐是死罪!”
贺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扔下纤绳,他谢绝了麻老头请他吃酒的好意,冷静自若地朝靠近大船的江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