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信纸尚且铺着,写着“江郎”二字的信封墨迹未干,杜玉昙顺着她的目光,慌忙将信纸收起来。
只是她太慌乱,其中一张信纸不经意被她扯出一个大豁口。
她一愣,颤着手去并拢两半纸,小心翼翼,可是纸破了就是破了,再怎么拢,最后终会变成两半。
就像她和江郎的缘分。
杜玉梅看着这张纸,眼眶湿润,头一回,她没顾及旁边的人,伤心地哭了出来。
……
“陈夫人说太.祖母已经收了他们陈家的聘礼。”杜玉昙低着头,沉默道。
当真是一个无耻,一个无赖,秦芷瑜想,但把这老太太拎出来,和陈家倒也挺配,自己过去得了,何必来祸害旁人。
“他……”她抓着信,似乎难以启齿,“他还不知道……”
两人都是守礼的人,相遇是偶然,互生好感也是偶然,两人最多在婢女的陪同下背对背说一会子话,其余的什么都未曾僭越。
这封信,是她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写下的。
她想让他带她走,只要离开杜家,无论去哪里她都情愿。
今日陈氏那番令她难堪的话,就差指着她的脑门骂她杜家是吃钱的妖兽,还未过门就敢肖想她陈家的钱财。
她一懵,如遭重击,这一眼便能望见未来的暗无天日,她越想越悲戚,这才孤注一掷写下这信。
可是第一封还未写完之时,却被她母亲收走了。
“傻孩子,莫要做这污名声的事。”小方氏抱着她哭。
“污了名声,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母亲狠心将她和小翠都拘在家中。
无父母肯首,无三媒六聘,皆为偷,偷者,自轻贱,为人所不耻。
可偷又如何,走投无路到这份上,她已经不在乎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朝秦芷瑜跪下,哀求道:“阿瑜,算姐姐求你,你帮帮我,帮我把这封信带出去,好不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信带给他便好了。”
“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秦芷瑜赶忙去拉她,可是平日里那个软和好说话的人,现如今确是怎么都不肯起来。
“就算你不说,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记忆中,上辈子表姐并没有逃过被强嫁入荆州陈家的命运。她嫁进陈家后过得一点儿都不顺意,婆婆强势,丈夫软弱又花心,且妾室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那堆庶子庶女更是令她心力憔悴,不过一年,便在这如狼似虎的深宅后院草草了却了她不幸的一生。
她一生循规蹈矩,做过最出格的事,大概是亲手药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在她死后一年,被囚于陆家后宅惶惶不可终日的秦芷瑜终是理解了她疯狂举动中深藏的恨意与绝望。
“好,我帮你。”她接过信,拉起杜玉昙,紧紧握住她的手。
“大姐姐须得告诉我,他叫何名?”
“他姓江,单名一个石字,山石的石。”
“江石?你说他叫江石?”秦芷瑜错愕,接着细眉微蹙,“他父亲,是不是叫江裕煵?”
与此同时,在残破的小茅屋内,贺青摸着腮帮子躺在那张破洞竹椅上,脚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小石子。
“查清楚了?这江裕煵何许人也?”
“是。”韩云恭谨笔挺地站在一旁禀告,“江裕煵,乃前任工部侍郎,五年前,在修缮普光寺期间,于荆州遇害,当时江夏郡衙门判定其为被流匪所害。”
“他与妻子张氏育有一子,名唤江石,在江侍郎遇害后,江石便随母迁回了荆州祖宅。”
贺青随意将腿挂起,琢磨着他话里的讯息,心道既然人都凉透五年了,这江夏郡的太守怎么仍对其时时记挂于心?
他检查过,那间书房干净得很,查不出任何一处不纯勾当,可那细作的表情又做不得假。
除了一点令人疑惑,书房里那本漕运手札中,每隔几页便会出现这名字,旁的也没写,就单写个江裕煵,就仿佛是这太守仅仅只是不定期把人提溜出来悼念一番,顺手记在他那本小本本里。
五年前,这顾太守还不是管辖江夏郡一切大小事务的太守,估计还是个不知在荆州哪个犄角旮旯做着苦差事的无名小辈。
他是从何处识得这朝廷官员?这里头又藏着什么猫腻?
想到此,他手闲不住,伸进怀里掏出一包饴糖,摸出一大颗,往上头一抛,嘴巴精准地叼住,随后“咔嚓咔嚓”重重地咬着,将糖嚼了个稀碎。
“再查!”奶奶个腿,小小太守也敢和他玩心眼子。
再想想今日看到不该看的,自己平白受了委屈,且宝贝佩玉还丢了,心情就更不爽了。
思及此,脑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那片细腻的雪白,他烦躁地抓抓头,活了十几年头一遭遇到这倒霉事,也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干脆眼睛一闭,梦会周公去了。
但想与不想,也不是他说了算的,因为当晚,他便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起先梦境还很正常,他一人骑着骏马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肆意驰骋,渴了掬一捧水,累了便叼一根草,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悠闲地看着天上的白云,通体黢黑的骏马在他头顶打了个响鼻,贺青自在一笑,这是他幼时偷溜出军营的得意时光。
忽而,侧方飞来一铁锤,来人骑着高头大马,大声呼喊:“行宴,吃爷爷一锤!”
他张狂一笑,手握长.枪翻身上马,直迎而上,与那人在马上斗了个几百回合,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快活极了。
两匹马在夕阳下奔跑,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就在这时,画面一转,身旁的人化作幻影,随风散去,茫茫草原只剩一人一马,正当他东张西望时,鼻尖忽然传来一阵馨香。
他低头,发现长.枪不再,自己被日光晒得略黑的手正紧紧扣着柔软纤细的腰肢,狂风迎面而来,将女郎的青丝尽数拂到他的脖颈与脸上,馨香更甚,心间痒痒。
他一惊,手被烫到似的忙想松开,可自己的手臂竟不听使唤,反把人家越扣越紧。
怀中的人转过头,苍白的小脸楚楚可怜,她眼眶微红,委委屈屈娇声道:“行宴,你掐疼我了……”
贺青猛地被吓醒,他大口喘着粗气,只觉浑身燥热,低头看着略带湿意的被褥,脸蓦地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