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定会喜欢姑娘送的礼物。”她说着,却又忽然想起了归期,“姑娘打算何时归京?”
也许过不了多久,老爷夫人的催归信便到了荆州。
“约摸快了。”秦芷瑜嘴上这么含糊地应着,心里却想:能拖则拖,她不能错过了这次机会。
帘子被掀起,窗外,一间间矮铺如数倒退,秦芷瑜看着道道残影,回想起上一世外祖母来信之时,也是这般春和景明,惠风和畅。
可自己却并未踏足荆州。
来信之日,恰逢春分,她因在夜里受到了一丝风,缠绵于榻上半月有余,母亲反复叮嘱了父亲与家中仆人之后,便踏上荆州去探望病中外祖母的路程。
不过半个月,她便匆匆回来了,脸色看起来十分难看。
没多久,京都便传开了——荆州一座寺庙夜里失火,火势之大,屋舍尽数塌毁,清晨,逃出的沙弥在一片废墟里,发现百余具活活被烧焦的尸骨。
尸身狰狞,焦若枯木,没人知道这些人是谁、怎么来的,仿佛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在寺庙。
佛门之地,造下这般杀孽,一时间,天下哗然,震惊朝堂。
这个案子,直至秦芷瑜死的时候,依旧是一个未解悬案。而那时,谁也不会料到,两年之后,已经战败的狁狄仿若有天神相助,轻松破防曾给予他们耻辱的玉陽关,从雍州而入,一路烧杀抢掠,直捣京都。
似乎从隆昌十八年春这场战胜狁狄的战事起,齿轮便已经开始转动,而荆州,只是一个的开端。
长.枪.刺入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楚历历在目,那人早已没了生气的尸首依旧死死护在她身后,尚且温热。
少女经历多年沧桑,醒来发觉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一刻,发疯似的找上父亲母亲,她又悲又喜,言辞凌乱。
她说着敌军,说着国破,说着所见的绝望。
可面面相觑之后,父亲却说她做了噩梦莫要害怕,阿娘说她烧糊涂了要给她炖补汤,越是急切,越是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她瘫软在地,渐渐不再言语。
被搀扶着回到房里,麻木地任由婢女们摆布,梳洗过后,她望着镜中皮肤娇嫩没有一处粗糙疮口的白皙脸庞时,像是突然间恢复了清明。
她哑着声音,让桃柳拿来笔墨。
颤着手捏住狼毫,她努力回忆着上辈子的事情,生涩地下笔……
隆昌十八年春,镇国公率精兵在雍州玉陽关大铩狁狄,举国欢庆。
同年四月,荆州普光寺大火,烧出百余具枯尸,坊间传言此乃天降神火,下罪于大魏。
隆昌十九年冬,锋芒正盛的少年将军受天子之命,于岭北御敌,却与数万部将在断魂崖销声匿迹,隆昌帝震怒,定其叛国之罪。
隆昌二十年春,镇国公因擅自离守前往岭北,并子不教之过,数罪并罚,削其爵位,剥去兵权,关押至大理寺地牢。
隆昌二十年秋,狁狄犯境,新任大将受命迎战,顽抗月余,终是全军歼灭,从此大魏不复!
……
灯芯在暗夜中跳跃,秦芷瑜鬓角带着薄汗,发愣地看着隆昌十九年冬这一行。
岭南之战……如若当初大将军并未违命前往断魂崖追查,圣上不追究他教子无方之过,他依旧是战功显赫镇守雍州的大魏门神,如此,狁狄来犯,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一滴墨,顺着狼毫滴落在“少年将军”几字上,化成漆黑的墨点。
她定神,放下笔,重新将关注点放在了普光寺上。
后来的那个冬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府里养身体,直到春分那日,外祖母的信如期而至……
这一世,她会抓住什么的,万般……不能再失去了。
“姑娘在想什么?”桃柳好奇地凑过去。
秦芷瑜回过神,平缓气息,克制着指着画中马轻声道:“我在想此马身子壮硕矫健,毛发最盛,神情昂然,应是这五匹马里的领头马,而它旁边那匹枣红马……”
马车渐行,女郎声如呢喃,随着风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