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你骗我!”
薛朔剑术无双,还有窥天机,测吉凶的本事。当年那么多人围杀他,他都能逃掉,怎么可能突然就死掉了。
“我不信!没人能杀薛朔!他不可能死!”
闻君扬揪起温澜的衣领,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心虚之色。但这是他所有弟子里最忠厚的,他不会用这种事情骗自己的师尊。
温澜不再言语,垂下头,任由闻君扬发泄情绪。
薛朔为什么会战败?会不是会是因为他那一刀?
失魂落魄闻君扬将视线落到地上的纸片上,他一挥袖将细碎的信纸重新拼凑起来。
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少年多情凡心动,未语却先怯。有人嫌他没用,提笔替他写下封封诉衷情的诗篇,彼时他誊写的底稿上就是这般笔迹。
但今时今日,上面却写着让他痛恨之极的言语:“……师弟,你收到信时,我应该已经死了……师父的仇报了,你不要再怨恨了,好好活下去……”
闻君扬垂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握紧,青筋暴起。
不要再怨恨!薛朔说得好轻松。
这些年自己活得那么痛苦,他凭什么死得这么轻巧!
他不信,薛朔一定在对他耍手段,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死了。连隅渊都奈何不了的薛朔,怎么可能死在一个毛头小儿的剑下!
但三道的人都看到了,看到他中剑身亡,看到他的尸身被火化,一点点成灰。
扒开薛朔的坟,骨灰坛就在躺在里面,由不得他不信。
闻君扬该高兴的,但他笑不出来,只感到无穷的痛苦与空寂,有什么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东西,塌了。
父亲死了,师兄也死了,他爱的恨的都不在了,他还有什么。
无法言说的悲痛涌上心头,闻君扬捂住胃,跪地干呕,但什么吐不出来,只有眼眶渐渐模糊……
闻君扬走后没几日,萧长赢也来了。
他站了很久,什么也没说。曾经缠在灵昀剑上的破布已经被解下,古朴的剑,握在他手中,暗光流转。
……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第三年春天,一个陌生人来到了杏芳谷。披头散发,黑衫褴褛,带血的残破袖子中垂下一双苍白的,遍布伤痕的手。他如同孤影般站在“杏蹊小院”门口的树荫中,将打算出门的方青壶吓了一跳。
平心而论,来者这幅模样可真不能说是人,更像一个从地狱里赶来,匆匆赴约的恶鬼。
察觉动静,“恶鬼”缓缓抬起微垂的头,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脸生得很好看,修眉凤目,薄唇挺鼻,五官近乎昳丽的俊美出挑,纤长的睫毛微垂,掩映着一双极为妖异的金色眼眸。
来者不善——
自从招惹了薛朔,这样稀奇古怪的访客也见的不少了,方青壶见怪不怪。
“我找……薛朔。”干裂的唇微微张合,吐出一串的干涩音符。
又是来寻仇的?方青壶暗中疑惑,那也迟太多了,黄花菜都赶不上热的。
“死了。”
男人的表情未有太大变化,看来已知晓此事。
“埋在……哪里?”
方青壶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男人麻木道谢,扭头朝他指的方向而去。
男人走后不到一刻钟,五个身着纯黑制服的修士御空而来。
几人皆雷厉风行,一身肃杀之气,让人望之生寒。他们身上绣有天清标志,但与方青壶从未听说过天清山有黑衣弟子。而且与其说修士,他们的气质更像杀手。
方青壶虽不擅战斗,但好歹也有超凡境界,而他竟看不透其中任何一个人的修为。
“阁下是否见过一个黑衣金瞳的年轻男子?”打头的黑衣男人瞧见方青壶,开口问道。
“他是谁?你们又是谁?”
这是承认见过了?
“他叫楚寂,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三个月前从拘押之地出逃,我们正奉责追捕他。”
方青壶没见过这群人,拿不准该不该告诉他们。
面前的男人未必是在骗他,但其所言也只是出自他们的立场。而薛朔一事让他对正道的立场产生了质疑。
他并不是认定薛朔无辜,只是无法接受薛朔那样糊涂的就死了。没有审判,只有一场不公平的决战。
“问你呢!还不快回话!”男子身后的下属等得不耐烦,开口呵斥。
“住嘴!让你说话了吗?”领头的男子喝退下属,“阁下若见过,还请尽快告知。一旦祸及无辜,只怕阁下负不起责任。”
一唱一和,短短的话中隐隐透露出威胁之意。踌躇片刻,方青壶指向后山:“他问过路后,朝那边去了。”
“追!”
眨眼之间,这群人如同出现时一样,又消失在山林间,从始至终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如此倨傲,却又顺理成章。
方青壶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等他赶到时,后山已空无一人。周围并没有打斗痕迹,看来那群人未能追上那个金瞳男人。薛朔的墓又变成一片狼藉。本就不高的土包被扒开,装“骨灰”的坛子又又又不见了。
对于薛朔被刨坟这事儿方青壶也习惯了,只是注意到混杂在泥土中的丝丝鲜红时,他瞳孔一缩,又想到那双带着伤痕的苍白如纸的手,他心里一个咯噔——
那家伙,不会是用手刨的吧?
这个被叫做“楚寂”的金瞳男人与薛朔是何关系?又为何被天清山的人追捕?
方青壶不得而知。
小小医修,于统帅修界的超级宗门蝼蚁于高山,没有知道内情的权利。
望着空空如也的墓坑,他叹了一口气。
这都数不清第几次了,这家伙,惯会给人找麻烦,死了也一样。
他熟练地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一个坛子,放进了空空如也的土坑。再度将坟埋好,碑扶正。
“你这家伙倒聪明,算到死后要被人挫骨扬灰,干脆自己来。但你死了一了百了,这些年我帮你反复填坟立碑的工钱怎么算?”
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他摇了摇头,拂去碑上的枯叶,转身离去。
深林寂寂,孤坟无言。风卷起落叶,又归于宁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