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刚才那对法国老夫妻,觉得摄影和绘画都可以一试。
正想着呢,一抬头,台上已经5:0了。
听周围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四宫这几天脾气真的是巨差,貌似是只要有人挑战,他就立刻接受,然后疯狂碾压。
赢了以后连表情都不带变的。
海音寺千秋站在台下漆黑的人群里,看着台上聚光灯下的第一席,莫名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不过对整个会场来说,她的一点异样并不重要,大灯打开,学生们有序离场。
海音寺千秋也不想给保洁人员添麻烦,按说回后勤部该走后门的,但比赛选手的休息室也在那边。
也就是说四宫在。
考虑到四宫小次郎已经知道她是个坏女人了,而且双方三观十分的不合,比起见面后相顾无言的尴尬,海音寺千秋想了想,干脆绕开他。
结果她不是很认路,绕了一圈好像还是回了这个们,然后这么巧的,正好撞上了四宫君。
两个人都是一愣。
海音寺千秋从不主动尴尬,当下十分有风度笑了一笑,点头问好后就准备离开。
“等等。”
四宫小次郎下意识就把她叫住了。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他想质问,但话临出口,又觉得自己不是她的谁,没理由让对方解释,以海音寺那个自我的性格,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于是在莫名僵持了快一分钟后,四宫小次郎抿了抿嘴唇,没头没尾的问:“你……最近过的开心吗?”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哈?”
她先是莫名其妙,后是猝不及防,因为眉头一直皱着,看起来居然显得有点凶。
四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不对的缘故,居然敏感的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股焦躁。
转念一想,就那天在河田氏楼下看到的场景,分明是男的女的都觊觎她:在一对有钱的夫妻两人中间走钢丝,开心就有鬼了!
察觉到这一点,他莫名就不在意之前那些顾忌了,哪怕明知不讨喜,他依旧很突兀的问她,“你就没有考虑过换一种生存方式?”
虽然时机突兀,表情很凶,口气还欠,以至于居高临下的像是嘲讽——
但海音寺千秋在发现他第一反应不是鄙视,而是关注她是不是开心后,居然微妙的有点被安慰到了。
于是她说:“我没事。”
语调平和,甚至带点笑。
就现在这个互相谋杀的节骨眼,也不适合节外生枝。
海音寺千秋看着四宫小次郎,心想他虽然性格垃圾,但嘴硬心软,无论如何,都是个光明正大的好人。
拖他下水大可不必。
于是她心思电转,决定自甘堕落一下,好把这份蹩脚又多余的善心怼回去。
“说起来,我开不开心和四宫君都没关系吧?”
海音寺千秋眯眼笑的好像很满意:“要说开心,现在肯定比之前开心,毕竟我之前连户口都没有。”
“不过现在有了,”她歪头,“大概可以算是劳动所得?”
她说“劳动”时的神情十足的狎昵,言语间提起了他当初怒言中的猜测,直接点明自己就如传闻中一样,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谁家的亲戚。
说完,不等四宫再给反应,就直接点头行礼算作告辞。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四宫君以后好好做菜吧,我的生活,就不劳您再费心了。”
说完转身就走。
随着女性摇曳背影的远去,侧面安全通道后,远月度假村的料理长堂岛银,慢一步的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显然听完了全程。
成熟的前辈叹了口气,避重就轻的对四宫道:“你该休息了。”
照他说,能被彻底拒绝也好,人一旦死了心,就不会较真,四宫已经日夜颠倒一周了,这么下去身体肯定撑不住。
四宫小次郎没说话。
堂岛银叹气。
这下几乎只能摊开了说了。
“四宫君,你要想清楚。”
堂岛银斟酌了一下语言:“她说自己没有户口,意味着她要么是贫民窟出身,要么就是9X年大灾变的生还者。”
“这两种人,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都不会好。”
“环境决定性格,性格才是人的内在。”
“我承认那位小姐非常的漂亮,但【迷恋美丽的外表】和【真的爱上一个人的灵魂】是两码事,你不要自己跟自己较劲。”
四宫小次郎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又像是没听到。
半晌后,他突然吸了口气,站直后推了推眼镜,没头没尾的说:“【美丽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最罕有,最珍贵的礼物,如果我们幸运的拥有美丽,就应该心怀感激,如果我们没有,那就应该感谢别人的‘美丽’,给我们带来了愉悦的享受。】”
堂岛银眉头微皱,“是《面纱》?”
四宫小次郎点头:“最近水原在看毛姆的书,我跟着翻了几页。”
烹饪食戟,开发菜品,处理学生会的事务,然后还有空看毛姆?
堂岛银觉得他魔障了。
不过怎么说呢……
顶尖的厨师也可以说是艺术家,艺术家都需要灵感,而灵感,恰恰就来自于或极端或激烈的感性冲突。
在拿下第一席,正锋芒毕露的展现自己的档口,能遇到这样一段纠结的感情,对四宫来说,居然勉强还能算是一桩好事——
堂岛银努力想要辨认后辈藏在眼镜反光后的神情,不确定的想:
是……好事吧?
恰逢此时,远月茶寮的总帅,薙切仙左卫门从后台绕了过来,见两人跟对峙似的,便揣着手踱步过来,高声问:“这是在说什么呢?”
堂岛银见到他,赶忙行礼,避重就轻的答说:“我在和四宫君讨论名著。”
薙切仙左卫门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再加上厨艺高超,只靠品菜也能感受出几分制作者的心思,对四宫的状态,他多少知道一点。
但感情这种事,真的不是旁人劝点什么就能起作用的。
于是他也配合堂岛银的话带走了话题,感叹说读书确实可以丰富自己。
“怎么样,你们两位,最近有什么感悟吗?”
要说感悟……
四宫小次郎拿着《面纱》时,其实想过很多事。
比如他很早就发现,海音寺千秋并不擅长用餐礼仪。
她甚至没有什么信念感,对他作为终生事业的烹饪,也不怎么当回事。
但四宫觉得这不是问题。
他对海音寺千秋,就只是一瞬间对上了后,产生的很纯粹的好感。
初见那天挑剔她不用刀叉——
或者说,满厨房的人都随便吃吃,他却刻意给她摆了全套的刀叉
——这不是为了显摆,也不是想要挑剔,而只是因为他喜欢。
他有点喜欢这个女孩,心里又非常喜欢法餐,所以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完整的展现给自己喜欢的人。
用餐礼仪不是重点。
她要是不喜欢,别说不用刀叉还咬勺子了,四宫觉得她用手抓东西吃也是可以的。
然后海音寺千秋这个人性格还很随便。
这个其实也无所谓。
四宫小次郎锱铢必较,嘴欠毒舌,虽然一直直言讨厌大大咧咧莽撞的人,但内里其实还好。
而且比起大大咧咧,海音寺的性格不如说是懒散又随性——而且她随意归随意,点货却没出过错。
不耽误正事的话,懒一点也不碍谁的事啊。
再还有什么呢?
四宫想:还有就是海音寺这个人的本质相当傲慢,她的耐心一向有限,只要心里不高兴,你说什么,她都一定会顶回来。
但他居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从小到大,四宫小次郎的性格都算不上和善,再加上天赋卓绝,以至于偶尔缺乏同心理,有时候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说了过分的话。
于是很多曾经是他朋友的人,在一次又一次被堵回去的沉默后,无声无息的就远了。
比起他们,四宫觉得海音寺这种不爽直接说出来的态度,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至于没有户口的问题……
四宫小次郎知道没有户口的人,大概率也不会有任何匹配的文凭学历,但他觉得这点也不重要。
烹饪本身是技能职业,他,他的父母,甚至再远一点的亲属,本身也不是很在意那些东西——
何况海音寺千秋的学习速度一向就很快,只说法语这一门,他可以教她就很高兴了。
最后,也是貌似最严重的一点:
她选择了走捷径,正在一对有钱的夫妻间左右横跳。
听着像是很过分的样子。
四宫现在都还能想起那天所见的每一个画面,包括在她面前少年气的河田先生,和那个笑起来让人心凉的河田太太。
但他又觉得:那不然呢?
她还能怎么办?
一个人要是没有户口,连社会都当你不存在,在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大前提下,依旧努力活着就很坚强了,你还要强求她什么呢?
真要白璧无瑕,那种生活环境里她根本活不到长大!
所以,整整一本《面纱》里,他印象最深刻——
不,这里纠正一下。
他是在水原冬美翻书时偶然瞟到了这句话,才产生了借来这本书看一看的想法。
书里,瓦|尔|特对凯蒂说: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
【然而我爱你。】
现实里四宫觉得他更厉害点。
不需要“XXX然而我爱你”这样的句式。
四宫小次郎想:我甚至都不觉得那叫缺点,不觉得她做的是错事。
见他沉默的神色难辨,薙切仙左卫门沉吟半晌后,突然“哈”了一声。
“不要为难自己了。”
老头气势十足的一挥手:“想要就去追吧,无论如何,心意都是珍贵的!”
只是……
看着少年人跑远的身影,老年人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只是,不是每一分珍贵的心意,都能等到珍惜它的那个人。
此时,海音寺千秋已经穿过了远月茶寮的花园。
她其实对远月的度假村更感兴趣。
她现在的麻烦看似很多,但在捏着一票证据的前提下,其实只要报警就可解。
问题就怕报警无用。
鉴于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死,就算美智子已经买了凶,那也只是“未遂”。
海音寺千秋从不小看资本的力量,说不定前脚给人送进去,后脚人家俩就出来了。
除了河田夫妇,还有他们的亲友。
讲道理,比起坐看自己的亲戚出事,保不齐她前脚报案,后脚两家就联合起来,然后以什么巨额诈骗罪(毕竟十亿呢),颠倒黑白一番,改把她送进去。
除了这些,还有被买过凶的情夫哥。
好好一笔单子,莫名其妙吹了,尾款都莫得,他会不会来要债?
报警之后药品要交给警署做证物,那个卖药的地下医生是不是也要被牵连?
他背后那一票人,到时候要不要来算账?
再加上系统栏里一直看似没有期限的引导任务,算来算去,海音寺千秋发现:问题虽然一堆,但解法也很简单。
找个新金|主就行了。
要是有大号人偶——这里指赤司征臣——的水平,那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怕赤司纱织是病娇。
海音寺千秋现在的计划是拿大号人偶家当保底,能找到别人更好,找不到,那就只有去赤司家开盲盒了。
而且和刚落地时不一样,这回她连人设都不用凹:
她本来就是个受害者呀(笑)
说起来:“我作为受害者,气色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海音寺千秋边走边想:她的行动自由没有被限制过,那么作为“受害者”,无论如何精神上都该受过压迫——
虽然时常pua别人,但按照人设,应该是别人在pua她。
“人类焦躁时还会自我伤害……”
海音寺千秋喃喃自语的同时,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腕,考虑着什么时候给它添点瘀伤痕迹,看起来像自杀过更好。
正想着呢,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四宫小次郎。
海音寺千秋回头就是一愣。
“四宫君有事?”
四宫君沉默着喘息,嘴巴抿的紧紧的。
海音寺千秋于是好整以暇的等着。
半晌后,少年突然开口了。
他说:“成为第一席有个隐形福利,可以向学院提出要求,我很快会去法国交流,还可以在薙切国际的研究中心实习,最少半年。”
所以呢?
海音寺千秋的眼睛里写满了这样的疑惑。
她是真的不知道四宫跟自己说这个做什么,不过再想想,这家伙虽然见识过她的“真面目”了,但刚才再见,第一反应也还是关心她。
——难不成她认知有异,虽然日常相处的不好,但在四宫眼里,他们竟然还算是朋友吗?
海音寺想到这点,惊讶的同时,居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我的朋友走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呢。’
这样的念头涌上脑海,海音寺千秋眼底突然带了点笑。
就连看到他头顶那个白色的巨大箭头时,也不惋惜了,反而觉得那像是个道标一样,代表着他的天赋正在熠熠生辉。
攻略不成仁义在嘛。
人家都这么认真的通知她了……
海音寺千秋很郑重的冲他点了点头:“既然走上了追求梦想的道路,那我在这里,祝愿四宫君武运昌隆吧。”
她是真心的。
四宫小次郎看着她眼底雀跃的光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眼底的动容,比她明亮了千百倍,以至于他头顶一直白着的箭头标记,都突然开始发光。
越来越亮的光。
闪的海音寺千秋一愣。
这什么玩意儿?
她虽然疑惑,但心思电转间突兀一动,没有着急。
四宫说:“我可以帮你。”
他明明已经缓过了气,说话时声音却依旧有点发抖:“远月属于薙切家族,入职辅助部门可以暂时落户,接受培训后只要合格,就有得到工作的可能。”
——得到正式工作后,远月就会出面帮忙更新住民票了。
海音寺千秋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这种程度的“户口”,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时间紧迫,杀人案就在眼前,她也没空来烹饪学校上什么培训课。
不过这些不能直说。
海音寺千秋叹了口气,只能摇头拒绝他。
连解释都不解释……
四宫小次郎简直不能理解她在固执些什么:“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喜欢?不愿意?还是不可以?”
海音寺千秋:“四宫君——”
“我不想听粉饰太平的废话。”
四宫小次郎突然扬声打断了她:“你本身并不反感努力吧?之前没有机会,可现在有机会了啊!”
他看着海音寺千秋,像是看着一朵站在阴影里仰望着太阳的花。
“辅助部门也许是杂事多,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正路,落户以后你会有更多的机会,选择自己更喜欢的人生,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这样好吧?”
说到这里,他几乎是恶意的笑了一下:“难道你要说自己真的爱着那对夫妻吗?”
海音寺千秋瞬间被梗到了。
四宫小次郎像是被这个表情取悦到了,又像是因此感到心疼,生气的“切”了一声,转开头,低声道:“表情那么难看,就说明你不喜欢,既然讨厌,那就抓紧机会离开好了,你原来没有别的路走,现在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这帮助没什么用呢。”
海音寺千秋轻飘飘的打断了他的话。
要是原本她还有些感慨,那从四宫戳她痛点开始,就只剩下烦人了。
黄昏的暖光落在女孩的肩上,她眼睛微眯,笑容却礼貌的泛着凉意:“真是爱多管闲事呢四宫君。”
她歪头,毫不遮掩的啧了一声:“【爱】这种感情,给我印象一直很差,麻烦不要把它和我牵扯在一起好吗?”
“如果四宫君真心想要帮我,”夕阳西下,女孩笑容灿烂的说,“那不如介绍几个有钱人给我好了——”
“你是远月的学生,对远月度假村应该比我熟吧?”
四宫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看着她的笑容,嘴唇却忍不住发抖,半天都没说话。
海音寺也觉得奇了怪了。
之前在三色花盘共事,这家伙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现在她摆出了河田先生脑补的垃圾个人设,又是工于心计,又是自甘堕落,生活作风烂的一比那啥。
他反而这么执拗要跟上来。
该说救风尘是所有人的性|癖吗?
海音寺千秋舔着嘴角笑了一下,看向四宫小次郎的眼神里,带着稍显冷漠的促狭。
四宫像是被这个眼神冒犯了,瞬间回神:
“你这是什么表情?!”
听到这熟悉的句式,海音寺千秋莫名想叹气。
“这是有点嫌你事多的表情。”
她本想看着四宫,眼睛却忍不住总想分给他头顶闪烁的箭头。
之前那一点点的猜测,正隐隐变成预感。
“我上次就说过了吧,以社交距离来讲,四宫君管的太宽了。”
海音寺千秋注视着四宫小次郎的眼睛,果然,那箭头的白光更亮了——就好像她说着戳他心口的话,连带着箭头也跟着他的心脏一起颤抖着收缩。
于是预感越来越重。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海音寺千秋顺从这份预感,说出了这样的话,同时突然上前了一步,伸手像是要去碰少年的的脸。
临到头她突然侧手,没挨到脸,反而动作轻浮掸了掸他的肩膀。
她记得四宫看到过她对河田先生做类似的动作。
果然,四宫小次郎几乎是跳着退开了。
天色正在慢慢变暗,粉色的头发遮住了少年的眼睛,一时之间,海音寺千秋几乎看不清他的神色。
突兀的,四宫小次郎冷笑了一声。
然后他满脸厌恶的抬起了头。
他说:“我喜欢你。”
闪烁许久的箭头,像是终于到达了临界点,在这句话落地的瞬间,变成一种异常莹润的亮橘色。
明明夕阳西下,天边残阳如血,这抹橘光,却像暖阳一样落了他一身。
他说:“我想救你,因为我喜欢你。”
“吃东西的时候,笑的时候,假的真的分不清的时候,哪怕你伪装的再好,我也早就知道,你是性格很糟糕的人。”
“喜欢你……大概是因为我有病吧?”
这一瞬间,他的困惑是真实的。
但很快,困惑变成了一种冰冷的自暴自弃,粉发的少年歪头,勾了勾嘴角,冲着她嗤了一声。
“你就想听这个吧?”
他保持着微笑,道:“成功逼我说出这样的话,逼我展现出这样的态度,像你嘴里那两个垃圾一样扭曲的男人和女人一样,说了喜欢你——”
“怎么样?””
橘色光芒下,粉发少年姿态居高临下,神色却狼狈异常,“你很得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