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没有,小侄子?” 宋子臣轻描淡写,拿着他那老干部保温杯喝了口茶,见宋遇那嫌弃的小模样,施施然走了。 也没有去管女班主任那张红白交替的脸疼不疼。 他走后,少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如果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童年阴影的话,那小叔叔宋子臣就是“魔鬼”。 他太佛了。 宋遇小的时候除了长在乌镇外公外婆家,就是在京城,被宋子臣带大。小叔叔佛系带娃,宋遇骑脚踏车摔了,那人还在看书。 一抬头发现那小小的孩子被压在脚踏车下可怜挣扎,他笑了。 笑完还不紧不慢,把书规整放好,再把宋遇从车底下提出来。 书自然是关于烹饪,为了小侄子的营养健康,也为了替大哥大嫂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宋子臣尽心了。 但有些人吧,实在就没天赋。 很遗憾,宋子臣的天赋都用到了医学上。 在国外留学的博士后回来,当个高中老师教生物还是绰绰有余。 一不小心正好赶上原来六班的班主任休产假,宋子臣就走马上任了。 依然佛系,放养学生。 但被放养得最惨的,还是宋遇。在如今的年级大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吃过无数“宋子臣牌”黑暗料理。 宋遇有时候会想,他还能活着,长得像模像样,没有心理扭曲,真是不容易。 宋子臣小时候还骗他,说国外五星级酒店都是这么做饭的。 等孩子成长为少年,见识多了,知道真相的那一刹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大概觉得自己是个沙雕吧。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宋遇是真嫌弃宋子臣,虽然这小叔叔对他够好了,比和爹妈相处的时间都多,他那会一边兼顾大学学业,一边和闻轻舟轮流带宋遇。 正·念高中的闻大公子一三五,宋子臣二四六,辅导六年级的宋遇轻而易举。 但少年最快乐的时光,还是三年级前,外公还没去世的时候,在外婆老家乌镇渡过的时光。 同龄人再好,也不如长辈陪在身边,宋遇也是喜欢吃糖的孩子,喜欢被宠着。 而闻轻舟和宋子臣的字典里,对宋遇就没有“宠”这个字。 两人偶尔在一块,也是商量着怎么带娃,教娃。 不,坑娃。 ——那会还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两个人,能知道个屁。 只是可怜宋遇了,年轻的时候给他们两轮流练手。 往事不可追忆…… 小叔叔做到宋子臣这个地步,真的让宋遇嫌弃。 表哥闻轻舟还好一点,至少算是带着宋遇玩到大。 教会了他打架,撩妹。 而宋子臣教给宋遇的,就是千万别相信男人的鬼话。 男人都是会骗人的。 少年也一直以其为反面例子,用来规正己身。 他也从来不叫宋子臣小叔叔,直到初中那场火灾,正在国外硕士毕业答辩的男人扔下一切赶回国,傲娇的少年才肯开口承认, 叫一声小叔叔。 还有,谢谢你。 · 那时,念初二的宋遇休学了半年,好友张山一直陪在医院,也休学了似的。 张山常常没个正形,作业也抄宋遇的,小小年纪,就爱追求刺激。什么极限运动都想试一试。 这是个不惜命的主。 后来宋遇问他,为什么陪着自己不去上学?张山就笑:遇哥,我他妈是块什么料你还不知道?这不正好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逃课嘛。 但少年知道,张山是怕他一个人再发生意外。 他惜宋遇的命。 火灾那天其实稀疏平常,少年只是发了个高烧,烧得迷迷糊糊想起来想弄点开水喝。 水壶放上去,开的也是小火,可人的意识有时真的太薄弱,生病的人尤其是。宋遇浑身无力躺在床上等,却是彻底陷入了昏迷。 那厨房的小火就一直烧一直烧,差点夺了他的命。 那次以后,在部队历练的闻轻舟非让宋遇过去,连番电话洗脑:说还念什么高中,直接在自己身边当个童子军好了。 到时候媳妇什么的国家包分配。 宋遇没有答应表哥,是因为贪恋那一点点的温暖。 对,爸爸妈妈终于回来了。 在S市当书记的高官父亲,在南方繁华经济区开发房地产的富商母亲。 一个有权,一个有钱,却都不是宋遇想要的。 他们只会以他的名义买下一套又一套的房产作为生日礼物,却连陪他吃一个生日蛋糕的时间都没有。 哪怕是宋遇的爷爷过生日,这位军区的老司令,也只能要来夫妻两半天的时间贺寿。 他们的家明明在京城,重要的人也在这里,待在这里的时间却太少太少。 爷爷年纪太大,退休养病,小叔叔宋子臣是他老来得子,却也曾肩负起照顾宋遇的责任。 表哥闻轻舟更是不用说,就大宋遇五岁,比宋子臣还小三岁,同辈的人,却陪伴了宋遇的少年时光。 有时候宋遇会不明白,他到底在父母眼里算什么? 没有答案。 只是偶尔一想到,心就像被人拿针扎一样疼。其实生病那段时光,也是少年难得开心的时光。 母亲终于肯停下繁忙的脚步,过来看一看他,问一问他,哪怕她带来医院看望的汤是买的。 宋遇已经知足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过来看过他几面,父子之间没有多说话,一身上位者气势的男人静静翻阅着报纸,偶尔还有助理进来汇报工作,拿文件批署。 午后百叶扇里透进的光令人眩晕,宋遇记得父亲最大的温柔就是折起报纸,一边替他挡住刺眼的光线,一边替他轻轻扇风。 因为生病的人要多晒晒太阳,少吹一点空调。 他想他们是喜欢自己的。 可等病好了,一切又恢复如常,这种得而又失的感觉让少年几近疯魔,不惜惩罚自己。 他开始逃课,打架,什么好学生不能干的坏事都做尽,吓同学,气老师,生生成了个不良少年。 这段日子里,只有张山一直陪着他,从未退却。 本来宋遇上学早,读初二时张山读初一,因为这场意外反倒一个年级了,更是形影不离。 叶蘅和余涯那时一个班,都跟张山是同学,所以也多多少少知道宋遇。 上高中就更知道了。 一高谁不知道宋遇? 成绩好,帅气,打架一个抵十个,女朋友换了又换,这样的风云人物纵观整个学校,也只有他宋校草一个。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宋遇只是贪恋那一点点温暖。 因为不学好,就会被请家长,请家长就能见到他们。 不管是父亲母亲,只要他惹了事,学校请了家长,再忙也总有一个人会过来的。 他们从火灾开始就给宋遇请保姆,后来被他轰走了无数个,又因为他刻意放纵,成绩一落千丈,给他请全天家教。 他们一点也不缺这些钱。 可这不是钱的问题,宋遇终于绝望后不再折腾,成绩恢复得很快,一下拔尖,连学校高层都刮目相看。 觉得又多了一个北大清华。 要重点培养。 只是少年的心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似乎只有和兄弟们放纵泡吧才能弥补那个洞。 只有人多的时候宋遇才觉得温暖,糟杂和吵闹才让他觉得没有被遗弃。 家里那个空荡荡的房子,太冷清,太大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段,不知从哪里传起的谣言,说他整天和男生混在一起,又长得这么好看,十有八-九是那个。 宋遇能忍得了吗? 年纪大佬不是吹的,雷厉风行就找到了散播谣言的同学。 说来可笑,是个男同学,还喜欢男生。 去同性-酒吧被宋遇看见了,宋遇却什么也没说。 这是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人世间的恶意,原来无中生有的人,或许往往就自己先有问题。 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 他冷冷一笑,憋了好几天的气全撒了出来,把人打到了地上。 毫不意外,又请家长。 以为儿子消停了的宋父放下政务急急忙忙赶来,又听说是这么个事,先没管打人,反倒担忧起儿子的性-取向。 宋遇也真是嘴硬,红着眼眶扬起头和父亲对峙:我没有。 可宋父忙里抽空,从S市飞机连夜赶过来,本就心力交瘁,还听那个被打了的男生说:宋遇就是个gay。 那男生被打得满嘴是血,还恶狠狠盯着少年造谣说:“他打我,是因为我不同意他碰我。” 妈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山和余涯当时看着,很想替那头一次在他们面前红了眼眶的少年说点什么。 却生怕被怀疑,坐实了宋遇这件事。 什么叫无能为力,就是做兄弟原来也要避嫌。 总之,那天以后,宋遇和他父亲回家后,再来学校的时候,少年话变少了,笑容也少了。 却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女朋友,他那原本漂亮精致的眉骨上…也多了一道疤。 不明显,却刺眼。 怪叫人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