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姆最终还是听从了领主的吩咐。
她仍舍不得加太多,只往白地豆汤里放了半条肉。那条肉被切得很细,分成十几份之后每人只能尝一尝肉味儿。
不过这一丁点儿肉味已经足够让这些今日之前还在为一碗份额稍足一些的白地豆汤而争抢的人们又惊又喜。
默什堡的人们在午时向来得不到休息的时间,早已习惯了顶着双日的灼烤汗如雨下地忙碌,注意到蒂姆提着大锅出来时本还没怎么在意。直至蒂姆的孩子捧着那些曾经给奴隶使用的容器从城堡中跑出来,他们心中才隐隐升起了一个念头。
而那个猜测在蒂姆招手喊他们过去时被落实了。
吉尔是个灵活的地精,一下子便蹿到了最前头。他习惯了什么事儿都不往好处想,顺口询问蒂姆:“以后的吃饭时间是改到中午了吗?”
“我想不是,”蒂姆回答,“领主大人让我为你们准备一日三餐。”
“……你说什么?一日三餐?”
后面跟来的幸存者们也听到了这句话,有人甚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未等他们回神,他们就又听见吉尔的弟弟迪克仰着脑袋说:“哥哥,这汤的气味好奇怪,与从前的好像有些不同。”
蒂姆打好了一碗白地豆肉汤,总是疲惫而沉默的脸庞上破天荒地染上了笑意:“小家伙,你的鼻子倒是挺灵——这是肉的味道。”
人群哗然炸开,有好几人抽抽鼻子,下意识地嗅了嗅。
最早遇见露西娅的那几只地精早就见识过那顿蛇肉宴,欢喜之余并没有太过惊诧,从地牢中逃出来的幸存者们却完全没想到能在属于自己的食物中嗅到肉香。他们恍恍惚惚地接过那一碗汤,看着上面漂浮着的肉丝,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梦境。
这是那些幸存者们离开地牢之后享用的第一餐,他们其实早已又饥又渴,只是一直在习惯性地忍耐。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到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个个几乎将脸都埋进了汤碗里——即便是吃过蛇肉宴的地精们也不例外。
一碗汤下肚,那灼烧的饥饿感终于稍稍淡去了些。一位半人将碗底舔舐得干干净净,满足地叹出一口气:“我已经好久没有闻过肉腥了。”
他的语气略有几分感慨,一位地精点头附和,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不过我记得地窖中已经没有多少肉了,土地还要重新种,三十天内都无法像以前那样跟别的营地进行交易。恐怕过不了多久,我们又会过上天天吃白地豆的日子。”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这般难得的肉味,尝上一次便能够让我感到满足。”
蒂姆在旁边听着,犹豫片刻,没有把领主说的话告诉他们。毕竟她自己也不大明白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生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真的可以做到不为食物而发愁吗?
她没有说话,吉尔倒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们不知道,领主大人曾猎杀了一条巨蛇,为我们烹制了蛇肉宴。那可不是这些汤水里细细的肉丝,而是货真价实的烤蛇肉,我们那时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呢。”
他在心里头回味那美好的滋味,情不自禁道:“领主大人的实力那么强大,又仁慈慷慨,如果有不长眼的野兽跑到我们的领地上来,我们或许还能再次尝一尝肉的味道。”
那些地精们都曾看见露西娅在树椒林中猎杀蟒蛇,却没有人会去猜想,那位领主大人将离开这片营地,再一次踏入那片林间。那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无论是默什堡还是其他的领地,领主都从不会离开城墙保护着的区域。
更何况外出打猎是骑士、战士们的职责,高高在上的领主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疲惫的身躯被一碗肉汤抚慰,一个性格敏感细心的女性人类将饭碗放进锅中,忽然想起什么:“地窖中没有多少肉了?”
“我记得只剩下四条肉块了。”
问话的人一顿,下意识看向蒂姆:“只剩下四块肉了?领主大人都吃不上几顿肉了,你为我们准备肉汤,要是她——”
蒂姆头一次做厨娘,他们以为这碗肉汤是她擅自做的主。蒂姆拧起眉头,有些不悦地嘟囔:“你们以为我是掉进米缸的老鼠吗?我可不是那种不懂得分寸的愚蠢家伙。”
吉尔接口道:“没有经过领主大人的同意,蒂姆才不敢往我们的汤水里加肉——我猜她只会给我们准备与以前一样的白地豆煮清水。”
那个人类安静片刻,忍不住喃喃:“这位领主大人与从前的那位真的很不同。”
他们早已习惯了被人统治,原先存在于克塔西大陆上的每一个城邦中都有掌权者的存在,无一例外。逃脱了上一任暴虐者的控制后,他们仍没有勇气独自生存,无人对露西娅成为新领主这件事提出异议。
但这不代表他们其中一部分人心中不曾茫然,不曾质疑。
那些彷徨在新领主上任的第一日便消弭于无形,曾经不安过的人们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