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玲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粗糙而宽厚的手愣了一下,这不像是一双文化人该有的手,甚至不像是一个年轻人的手。
他的手背上的皮肤晒得暗沉粗糙,指节粗大,五指都有茧子和干燥产生的裂口,让白玲看得想掏出一罐护手霜给他涂一涂。
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你可以扶着。”
没什么温度,也没有波澜,好像只是在说很平常的一件事。
白玲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攥住了他的袖子。
马忠国下了马拉着马匹走近两人,“那今天就这样吧。白玲同志你先住在苍梧这里,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反映。苍梧,快拿点水出来让我们喝一口。大家都歇一下再走。”
他在路上就想好了,把这么个漂亮闺女放谁那里,他都不放心。政委是再三让他一定要保证知青的安全。
林场这些牧工大多都有家有室,放个漂亮姑娘去人家的家里这不是破坏人家家庭吗。
至于那几个单身汉,他实在是心里没谱,要把这么个漂亮姑娘放在自己家吧,说出去不好听,他老婆也肯定不愿意。
数来数去也就是燕苍梧为人最正经,这些年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有过什么花花肠子。
他还有点自己的私心,政委说只要安排好这个知青,不仅每年就多给林场拨上五十块,算是这个知青的安置费,这可不是什么小数字。
而且年底评选先进也会优先考虑他们林场,这可是太好了,前几年他们林场是劳改林场,接收了不少黑五类。
因为他这个人心软,脑子又笨,不会那些个‘加温’‘改造思想’的手段,最不受团部那些领导的待见,没少跟着挨批评说他‘对阶级敌人革命不彻底,总是留有余地’,渐渐的重要的那些‘审查对象’也不往他这里放了。
听说这个知青的成分挺好的,这一次不是什么改造思想,是互相学习一个机会。
马忠国没想评什么先进单位,他觉着只要不老是跟着挨批评就是大好事了。
白玲心下一喜,本来她还在想着怎么开口说这件事呢。
一个未婚的女孩子想要住的离一个男人近一点,还总去隔三差五的探望,问点问题什么的,光是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很像是别有用心。
没想到机会就这么送上门了,她可得把握住,白玲张口就想答应下来,但察觉到自己唇角飞的太厉害,好像不该表现的这么开心。
她勉强压了一下笑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矜持一点。
马建军对此有很大的意见,第一个追上来,开口反对,“凭什么住他们家呀?他成分有问题,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他……”
他想说出几件燕苍梧具体做过的不是好东西的事情来论证自己的观点,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燕苍梧这些年在林场究竟做过什么坏事。
马忠国不耐烦的推开他,他感觉到那个城里女孩投来的视线,只好拔高声音,“他就是一个特务!他爸是大反|动|派,他妈是英国特务,他就是帝国主义的狗崽子!凭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
燕苍梧一动不动的站着,那双蔚蓝的眼睛泛着冷芒。
马建军说完了这么一通,对上燕苍梧那双蓝眼睛,心里打了个突。
其他人都吃了一惊,有人去拉马建军,“女娃娃刚来,你说这些干什么。”
“你这个尕娃子还说这些老黄历干什么?人家燕苍梧今年还帮你姆妈打了一副新的马鞍呢。”
平时熟悉的牧工们还是时常私下喊燕苍梧几句小特务,但他们早都拿他看做了自己人,谁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这么说燕苍梧了。
他们都清楚他的处境,这些年来团部来人做调查牧工们一直说的都是燕苍梧的好话,就是怕他挨批。
马建军脸上白红交加,平时他就不怎么受人待见,但这一刻在这个漂亮城里姑娘的注视下,他却觉得尤为的难堪。
有人冲白玲说道:“姑娘,你千万别听他瞎咧咧。燕苍梧同志可是个好同志。你安心住着吧。”
他们的普通话大多都带着浓重的口音,时不时还夹了几句方言,白玲听得一知半解,还需要反应一下,但她能感觉到这些人对她的态度没什么恶意。
她弯了弯唇,从攥着燕苍梧手臂上的衣服改为了抓住他的手臂,拽了他一下,“我以后住在你这里,每个月给你分十块钱津贴,但你得管我三餐啊。”
在兵团支边,她一个月能有三十五块钱的津贴,这笔钱虽然不多,但在这个年代还算可观。
马忠国见白玲这就算是同意了,他松了一口气,抢着开口,“那你可放心吧。苍梧他养牛养羊养的可好了,要不了半年就把你喂得胖的跟牛一样。”
按照这地方的审美,姑娘就是要壮实一些才好。这女娃娃漂亮是漂亮,在他老马眼里还是太瘦了。
其他人笑起来,“马叔,你当这是养猪啊?”
燕苍梧垂下眼,面无表情的说道:“一个月十块钱,我吃什么你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