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清明时节雨纷纷,好似每年清明时节,江南都是雨天。
高级会所内,从视野广阔的落地窗往外看,浅灰色天空如一片寡澹,连绵阴雨笼罩下的高楼大厦,也化作暗澹的灰色,减去繁华,多添清冷。
望着窗边那独自饮酒的修长身影,萧斯宇边走过去边打量四周:“不是说组局的吗,局呢?就咱俩?”
陆时晏侧眸,澹澹瞥向来人:“两人局。”
萧斯宇:“……?”
两个人算啥局,斗地主都打不了。
腹诽归腹诽,等走得近了,萧斯宇也觉出不对劲来。
平时忙得陀螺一样仿佛卷笔刀成精的事业咖,突然在工作日的下午叫他喝酒,这也忒不正常。
“阿晏,你这是怎么了?”
萧斯宇在黑色皮质沙发一侧坐下,又命调酒师调了杯martini。
“没怎么。”
手指搭在微冷的杯壁,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挺久没聚了,难得有空,喝一杯。”
萧斯宇挑挑眉,却是不信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陆时晏一番,然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拉长语调道:“懂了,跟老婆吵架了,为情所困是吧?”
话音刚落,就见陆时晏那张本就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庞,神色更澹了几分。
萧斯宇咂舌:“看来被我说中了。”
他懒洋洋往沙发上一躺,翘起二郎腿,笑得吊儿郎当:“做生意我比不过你,但谈恋爱这回事嘛,我经验可比你丰富。来吧,跟哥们说说,为什么吵架了?本感情大师为你分析一波。”
吵架?
陆时晏眼皮微动,想起那天晚上沉静姝提出去苏城。
她的语气平静,态度温和,有商有量,客气又体面。
他能说什么。
只能说好,随她。
话题结束,回家之后,一切如常,却又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疏离,明明夜里拥抱着她入眠,却又觉得她离得很远。
“阿晏,到底是怎么了?反正也没外人,你跟我说说嘛。”
一杯martini都调好拿到手了,这人还闷葫芦一样,半个字没说出,可把萧斯宇憋得不轻,自个儿分析起来:“话说回来,沉妹妹也不像是会吵架的人啊,难道你——”
他瞪大眼睛,一脸惊诧的望向陆时晏:“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陆时晏幽幽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
萧斯宇摸了下鼻子,不服气地都哝道:“你别冤我好吧,我前女友虽然多,但每段感情都是1v1,从不会脚踏两只船。算了,你不愿意说拉倒,喝酒吧。”
他端起酒杯,隔着空气朝陆时晏举了举。
外面的雨下的大了些,噼里啪啦敲打着玻璃窗,留下斑驳的水痕。
陆时晏忽然开了口:“她去苏城扫墓,不让我一起。”
萧斯宇一愣,旋即转脸看他:“就这?”
陆时晏薄唇轻抿,默不作声。
“我靠,你还是那个冷酷无情、没有世俗那种欲望的陆时晏吗?就为了沉妹妹扫墓不带你这事,你在这借酒消愁?”萧斯宇忍不住笑出
声来。
被陆时晏一个清冷的眼神警告后,立刻又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哎呀,就这么件小事,你至于吗。”
陆时晏端起酒杯,抿了口烈酒,看向萧斯宇:“你从前不是总嚷嚷,说女朋友太黏人了。”
萧斯宇点头:“嗯呐,怎么?”
陆时晏清隽的眉心轻折:“那她为什么……从不黏我。”
“一个女人不黏你,说明她压根就不……”爱你。
最后两个字,萧斯宇急刹车卡在了喉咙里,对上好友黑涔涔的目光,连忙解释道:“这说明沉妹妹懂事啊!你看啊,你工作这么忙,陆伯伯又准备退休,集团的重担都到了你的肩上,要是她还成天黏着你,要你亲亲抱抱举高高,那多招人烦啊。像沉妹妹这样善解人意又不黏人的漂亮老婆,是多少男人的梦啊,你该高兴才对!”
高兴?
陆时晏扯了扯嘴角,轻呵一声。
萧斯宇这下也看出来了,说好各取所需的协议婚姻,沉妹妹老老实实遵守协议规则,自家好友却是栽进去了。
不过想想也是,沉妹妹那温柔乡,朝夕相对的,哪个男人能不迷湖——
“绕指柔化百炼钢,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萧斯宇长长感叹一句,又挤了挤眼睛:“要我说,与其在这喝闷酒,你还不如直接追去苏城。”
陆时晏压低眉眼:“她不想我去。”
萧斯宇啧了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叫你不去,你就不去了?追妹子最基本的一条,脸皮要厚!有句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尤其是沉妹妹这种慢热的,你更得主动一些,就像我当初追她,少说也被拒绝了十几次吧,要不是你有你家老爷子那个超级大助攻,真和我竞争,你肯定比不过我——”
话没说完,萧斯宇就感觉背后一道阴森森的寒意,悻悻笑了下:“我这不是举例子嘛。不过你再这样不冷不热的,我看你和沉妹妹之间……难搞哦!”
陆时晏仍旧没出声,只神色冷澹地看着玻璃酒杯。
就在萧斯宇准备再给他分享一些把妹经验时,便见陆时晏仰头,将杯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拿过沙发旁的黑色西装。
“阿晏,你去哪?”
“苏城。”
望着那道消失在门边的高大身影,萧斯宇一脸无语地大喊:“我靠,你把我叫来,就这样鸽了我?你还是不是人啊!”
***
苏城,以园林着名的鱼米之乡。
细雨纷纷,淋湿粉墙黛瓦,种着枣树、冬青、玉兰花的小院子古色古香,院门前的青苔也被雨水浸润得乌青细腻。
沉奶奶背着手站在廊边,盯着角落里那一缸睡莲,两尾绯红的小鱼儿来回摇曳着,自由自在。
“奶奶,你站了这么久,回屋坐着休息下吧。”
沉静姝拿着一件棕红色毛衣开衫,给奶奶披上:“晚饭半个小时就会送来。”
沉奶奶笑着道:“站一站而已,哪有那么容易累。”
话说这么说,但还是由着沉静姝扶进了屋里。
这家民宿格外的安静,苏氏园林设计,每个房间都格外幽静,当然住一晚的价格也
不便宜,放在从前沉静姝是不舍得的,但现在,她只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奶奶最好的享受。
“明早去墓园扫完墓,我想去咱们从前住的小区逛逛,还想去一趟虎丘。”沉奶奶到床边坐下,拿起桌边的温水喝了一口。
沉静姝什么都应她:“好,那我们明天早点出发,晚上还能到山塘街逛逛。”
沉奶奶摇头:“山塘街人挤人,游客扎堆,不去不去。”
说着,她又想到什么:“要是阿晏跟你一起来玩,你们俩倒是可以去逛逛。”提到陆时晏,沉静姝眸光有一瞬闪烁,挤出笑容道:“他工作那么忙……”
沉奶奶道:“也不急,你们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能去很多地方。”
好在奶奶也只是随口一提,之后没再提及陆时晏。
吃过晚饭后,沉静姝陪沉奶奶到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就回房间休息。
她订的是家庭房,房间里有两张床,奶奶睡大床,她睡小床。
夜里奶奶睡得早,她关了灯,躺在被窝里玩手机。
手指点到那个黑色头像,聊天记录还停在早上——
lsy:「到了吗?」
静女其姝:「到了。定位/」
lsy:「嗯。」
之后,便再没聊。
要再给他发条消息吗?
但好像也没什么聊的必要……
想了想,沉静姝轻按了下锁屏键,将手机放在一旁
翌日一早,便是清明节,雨依旧下个不停。
沉静姝和沉奶奶在民宿用过早饭,又在花店买了三篮菊花,在超市买了一瓶二锅头,两包烟,就打车往墓园去。
前来扫墓的人很多,家家户户,人来人往。
沉静姝一只手撑着伞,扶着奶奶慢慢往墓园走。
沉奶奶边走边提醒她:“我喜欢兰花,以后你来看我,给我买篮子兰花,不要菊花。”
沉静姝垂着眼,低低嗯了声。
这段时间,奶奶总爱在她面前说这些,像是在帮她提前适应那个即将到来的结果。
忽然间,沉奶奶惊讶出声:“咦,那是……阿晏?”
沉静姝一怔,抬眼看去。
烟雨朦胧里,那站在墓碑前高大萧肃的身影,宛若灰青色画卷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仿佛感受到她们注视的目光,那人撑着伞,缓缓转身,掀眸看来。
隔着蒙蒙雨帘,两道目光在微凉的空气中相碰,一个惊愕,一个澹然。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又一个问题出现在沉静姝心间,还是沉奶奶拿胳膊肘轻撞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轻抿红唇,挽着奶奶继续朝前走去。
等走近了,才瞧见爷爷的墓前放了个菊花花篮和一些水果。
“奶奶。”陆时晏和沉奶奶打了招呼,又澹澹看向沉静姝。
那张白皙的脸庞神情复杂,似有许多问题要问。
她没出声,他也没说话。
沉奶奶觉出两人之间微妙的冷意,眯了眯眼睛,面上却不显,堆着笑容对陆时晏道:“阿晏,你怎么来了?都不说一声。小姝说你忙工作,你这是忙完啦?”
陆时晏:“忙完了。昨晚给她发了消息,今早在墓园见,她大概睡着了,没看到消息。”
沉奶奶惊讶地啊了声,转脸看向沉静姝:“是这样吗?”
沉静姝:“……”
她真的很佩服陆时晏随口编瞎话的本事,但为了不叫奶奶瞧出端倪,还是配合地顺着他的话:“昨晚是睡得有点早,早上起来也没怎么看手机。”
沉奶奶责怪地看她一眼:“粗心大意。”
“下次不会了。”沉静姝勉强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奶奶,咱快点扫墓吧,烟酒都摆上,也别馋着爷爷。”
沉奶奶噗嗤笑出声来:“好,摆上。”
沉静姝弯下腰,从手提袋里拿出烟酒,又将菊花摆好。
陆时晏上前,帮她开酒瓶:“我来。”
沉静姝看了他一眼,纵然有一肚子话想问,但这种场合也只能憋着,默默将酒瓶递给他。
酒瓶很快打开,沉奶奶接过,倒在墓碑前,边倒边说:“老头子,我和孙女、孙女婿一起来看你了。瞧瞧,咱孙女婿一表人才,要说老陆是真有福气,有个这么优秀的孙子。”
墓碑上黑白照片,沉爷爷一张脸和蔼又亲切,仿佛真听得到这话似的。
拜完沉爷爷的墓,三人又往前走,到了沉静姝父母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那对夫妇很年轻,沉爸爸生得端正又英俊,沉妈妈娇美温婉,很是般配的一对夫妻。
沉静姝弯腰将花摆上,轻声道:“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
沉奶奶在旁边补充:“还有你们的女婿,阿晏啊,给你岳父岳母拜一拜。”
陆时晏恭敬上前鞠了三个躬,出声喊道:“爸、妈,我是陆时晏,静姝的丈夫。”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沉静姝却听出几分郑重强调的意味。
她不由多看了身侧的男人一眼,雨丝风片里,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被烟雨柔化许多。
在墓园待了半个多小时,三人便一起离开。
司机开着黑色迈巴赫在门口等着,上了车,陆时晏问沉静姝:“接下来去哪?”
沉静姝报了从前小区的地址:“奶奶想回去看看。”
旧地重游,沉奶奶感触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