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知,可恩情难忘。”林老脸上浮现几分复杂,“我年岁已高,即使为了还恩交了这条命也无所谓!可子瑜你还年轻……”
“子瑜”是林老在秦归琅及冠之时给他取的字,愿其一生通达明透,美玉无瑕。
老头子握紧手中木杖:“我们就此别过吧。”
秦归琅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一双眼睛就那样沉静地看着对方。
静默了片刻后,他一字一词地说道:“我要跟着你。”
林老看着他的眼睛,最后无奈叹气,心中五感交杂。
“老夫一生之中最为庆幸之事便是收了你为徒……”
他伸出苍老的手,从布包中摸索出一本边角带着破旧的书,或者称之为手稿更为恰当。
“这是当初我的师父交予我的,他的一生仅写了十分之一,前面则是由各位祖师所书,各自记载了平生所学的医术。”
“我天资愚钝,始终不能突破现有的医术,所以至今尚未在这上面书写一字……”
林老目光带着遗憾与珍惜地抚摸着书的封面,将其递到了秦归琅手中。
“你与我不同,你的天赋称得上罕见,定能完善此书。”
秦归琅沉默着,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眼眸如同沉静的深潭。
他停顿了片刻:“师父你是在交托后事吗。”
面前头发半白的老头子闻言一扫悲伤遗憾之色,破口骂道:
“哪有这样咒你师父的,走走走……未将医书编撰好就不要回来了!”
秦归琅面色端正地接过这本半旧的书稿,对着林老深深鞠了一躬,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林老看着走远的身姿修长的青年,眼中却泛起了星点泪光。
“记得常写信回来!”他气力不足地朝着远处喊道,也没有在乎那人是否听没听到。
城门口,宁王府派来接引的人已经备好马车在那儿等着,林老却没有立即上车,而是拄着杖久久眺望。
八年相伴,他早已将这孩子当做亲孙儿看待,他叹了一口气……子瑜,愿你不似我,穷尽一生都未能从心而活。
去走你的路吧,你会成为真正的神医,万人传颂,流芳百世……
在这个莺飞草长的二月,秦归琅踏上了独行游历的路,一如林老当年,风餐露宿,行医救人。
他攀过悬崖只为采一味药草,也曾夜宿深山等花开入药,遭遇过流寇,也遇到过混不讲理的百姓……
一开始并非没有受过伤,只是到后来便慢慢习惯,愈发熟练。
他惯来学习能力十分强,曾经林老教他针灸时便感慨过。
有天赋的人很少,而有天赋却肯下功夫的人更少,可秦归琅是个鬼才,天赋与毅力皆是他生平罕见。
眼下已是第二年深秋,秦归琅南下抵达了临祉。
路上行人往来,摊贩喧哗,街道宽阔,看上去与别处大不相同。
和到达每一个地方一样,他得先去找家客栈,修整一天,然后到城内几家医馆看上一看。
他找到了一家不算大但是干净的客栈,入住其中,洗沐后坐在桌边打开了行囊,取出纸笔。
先前在吕阳一地收到了林老托行商带来的信件,因为忙于行医且居无定所,于是拖到了现在才回信。
秦归琅提笔,定了定神,照常问好后写起了行路时的所见所闻,洋洋洒洒写下了两张纸,落笔后,他又停顿片刻,在信的末尾添上几句似不经意的询问。
问了一下林老的近况,顺带含蓄地提了一下宁王在南方一带的声誉。
实在不怎么样……
他自然是希望林老早日想开,不再参和这天下纷争。
若是追随明主也就罢了,宁王一脉……他实在看不到出路。
宁王世子平庸懦弱,剩下的子嗣要么嚣张跋扈欺凌百姓,要么蠢笨无能不堪大用……
一家子里唯一的聪明人重病在塌,而且因为之前以宁王为首的派系,主张求和,进言放弃屠西等边境几城,落得了一片骂名。
如今起义的那些势力,几乎大半的口号都把宁王挂了上去。
清君侧,除奸佞。
秦归琅撑起木窗,望向街上的人流,他们的脸上并没有他在其他地方百姓脸上所看到的那种痛楚与无望。
安居乐业,各得其所,他游历了许多地方,唯有此地能有这安定之景。
临祉知府萧映宁……
秦归琅眉眼微微低垂,在心中想到,这或许是个人物。
……
次日,秦归琅只身寻到了附近最有名声的兴宁堂。
未踏入门内,便能嗅到旁边晒着的药材的味道。
门边坐着两个穿着干净的小厮,瞧着并不像是这医馆里的人。
这两人在他进门前便往他这边看了好几眼,见他走近,更是连忙站了起来,抱拳道:
“请问您是自吕阳而来的秦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