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夜风在破墙中来回穿梭,把微弱的油灯晃得几欲熄灭。 苏青半夜醒来后又撞了一次墙,额头上殷红的血正汩汩外冒。 年仅七岁的梁玉叶捏了块脏兮兮的破布认真的帮她擦脸上的血,稚声稚气的声音说:“娘,是不是很疼?玉叶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说完她踮起脚,鼓起腮帮子就要往苏青的额头上吹气。 苏青却看到她满脸的尘垢以及脏污起绺的头发上几只肚皮滚圆的虱子在爬来爬去,心下一悸,忙将她推开一些:“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后娘也是娘呀!” 梁玉叶黄皮寡瘦,眼神却格外明亮执着。 苏青看看这连风都挡不住的破土屋,又看看屋里这三个饿得腮骨凸起头发稀黄的孩子,忍不住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天呐,你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啊!” 若非亲身经历,打死她也不愿意相信灵魂穿越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跟随万连长的救援车队前往地震重灾区救援受灾的民众,途中遭遇余震,山石滚落,路面塌陷,装满救灾物资的军用大卡车一辆接一辆掉入悬崖…… 再睁眼,她就已经在这家徒四壁的土房子里。 身边除了帮她擦血的梁玉叶,还有一个不到四岁的男孩儿梁云安,以及出生才三个月就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梁云泊。 他们肤色发黄,唇色泛青,肋骨一根根凸起都快要戳破幼嫩的皮肤了,肚子却胀鼓鼓的大得反常。 一看就是有病的! 苏青以为自己掉下悬崖后被当地居民救了,可是他们一开口就叫她娘,这就太惊悚了。 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时空并且重生在了这个同样名叫苏青的女人身上,她第一反应就是趁着热乎劲再穿回去,所以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撞墙。 可是脑袋都撞出血窟窿了,她依旧在这破烂的土坯屋里。 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冷静下来后,她慢慢接受了身体原主的一些记忆。 这户人家姓梁,原本家境殷实,祖上连续出过三代举人,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家主梁连孝风流倜傥,先后娶了四个老婆,添了大大小小六个孩子。 苏青是梁连孝娶回家的第四房老婆。 只可惜都还没来得及圆房,当天夜里梁连孝就被村上的人抓去接受思想教育,回来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不到半天就死掉了。 顶梁柱一死,这个家也就彻底垮了。 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卷裹了家里的金银细软,丢下几个孩子连夜就跑得没了影儿。 最小的老婆苏青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一块木牌就挂上了她的脖子,紧接着她被村里的社员押着游遍了向阳公社麻石村十二个生产大队。 家里财产全部归公。 她和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被安置在这破旧的土坯屋里。 白天她要出去干活挣工分,晚上回家要照顾这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好在她个性坚韧,再苦再难再没有盼头,咬咬牙也能坚持下去。 直到昨天,排行老三的梁云铮因为饿得太狠,跑隔壁去把人家放在灶台上切好的半斤生猪肉全给吃了,回来后又吐又拉,不到一个钟头就虚弱得只剩下了半条命。 隔壁王家发现猪肉被梁云铮偷吃了,不得了哦,婆媳几个堵在苏青的门口一阵破口乱骂,惹得整个生产队的人都跑来看热闹,说什么地主老财家的人就是好吃懒作,大大小小一窝蛀虫,没一个好东西! 苏青气急攻心,一时想不开就往墙上撞去。 再醒来,身体里面已经是另外一个苏青的灵魂了。 苏青靠在床头发愣,小玉叶轻轻扯她的衣袖:“娘,你看弟弟,弟弟是不是快死了!” 苏青强打精神看向身旁的破布襁褓。 襁褓里面躺着梁家最小的孩子梁云泊,出生才三个月,现在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小嘴虚弱的张着,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可怜极了。 苏青叹了口气:“家里还有吃的吗?” 小玉叶眨巴着眼睛揺了揺头:“没了!” 她下床,把屋里屋外仔细找了一遍,没米没面,没油没蛋,最后在小玉叶的指点下,才从一只破瓦罐里面找到一把褐黄色的豌豆。。 她闻了闻,嫌弃的皱眉:“好臭!这能吃吗?” “能!” 梁玉叶舔了舔开裂的嘴唇:“这些都是大哥攒下的存粮……” “那好,我给你们熬豌豆糊糊吧!” 苏青按照脑子里面的记忆,学着身体原主苏青的样子,烧火将豌豆煮熟,摁烂,继续用小火焖了一会儿,食物的香味儿就飘散出来了。 她舀了些汤水在破碗里,一点一点喂给在襁褓里面的云泊喝。 小家伙果然是饿坏了,一尝到味道就追着勺子不停的嘬嘴,拼了命的往嘴巴里面吮。。 苏青的眼圈止不住的泛红。 她生在物质过盛的二十一世纪,从不知道饥饿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偶尔从爷爷辈的长者口中听到那百年不遇的大荒年,听到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场景,也都只当个传说听听就算了。 她完全没想过有一天她的灵魂会来到这个年代,吃口饱饭都会变成一件异常奢侈的事情。 苏青喂完最小的孩子,转身再看灶边,梁玉叶和梁云安已经把剩下的豌豆糊糊吃光了。 家里没碗,他们都是直接用手抓来吃。 汤汤水水洒在脏污的灶台上,他们低下头用舌头舔。 苏青喉头哽咽,想要阻止,却无法发声。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那十二辆装满救灾物资的大卡车完好无损的停在路边,巨石没有滚落,卡车也没有翻落悬崖。 她欣喜若狂的跑过去:“万连长,万连长?” 车上没人! 她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 司机不见了,医护人员不见了,连随行的记者和志愿者都不见了踪影。 日头斜斜挂在灰蒙蒙的天际,没有风,没有声音,仿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将这一切都凝结静止了。 “万连长,你们在哪里?” 无边无际的空旷将她的声音湮没。 她围着十二辆大卡车前后检查了一遍,除了满满当当的救灾物资,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她爬上自己坐的那辆车,她的行李箱还在,医用药箱还在,手机还在,啃得只剩下半截的面包还在,只剩下小半瓶的百岁山也还在…… 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还是记忆中甘甜爽口的味道。 又闻了闻面包,黄油与小麦粉烤熟后的香气好诱人! “娘,娘你做噩梦了吗?” 睡在她身边梁玉叶叫醒了她。 她睁开眼睛,入目所见是泥墙黑瓦,油灯已经熄灭,门缝外面投进模糊的天光,空气中还有豌豆糊糊的气味儿没有散尽。 她又回到了这里! “娘!”梁玉叶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手,狠狠咽了口口水:“娘你手里拿的啥?能吃不?” 苏青被她一提醒,才发现那半截黄油面包居然被她带出来了。 不等她回答,梁玉叶已经抢过面包,嗷呜一口咬了下去:“哇啊,好好吃!” 一口咽下,噎得她直翻白眼。 苏青连忙帮她顺背:“你慢点儿吃!” 梁玉叶缓过了这口气,连忙去把熟睡中的梁云安叫醒:“弟弟弟弟,娘亲给我们找到吃的啦!” 梁云安才四岁,听说有吃的连忙爬到苏青身边:“娘!” 期盼的眼神让苏青十分不忍。 她将面包递给云安:“你和姐姐一人一口!慢点儿吃,别噎着!” “嗯!” 云安吃了一口,听话的将面包递给玉叶:“姐姐吃!” 梁玉叶则懂事的看向襁褓中熟睡的弟弟:“娘,给小弟弟吃点吧!” “小弟弟不能吃这个!” 最小的这个孩子应该吃金装婴幼儿奶粉。 意念刚动,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十二辆军用重型大卡车。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她不再惶恐失措。 找到整整几件金装婴幼儿奶粉后,她清点了一下这些大卡车上面的物资。 几十箱鸡蛋,几百袋大米,几百袋面粉,几百件方便面,矿泉水,压缩饼干等等难以数计的食物。 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土豆白菜番茄南瓜,糖果瓜子巧克力,衣物棉被,药品器械…… 种类繁多,数目庞大。 可是,要如何才能把这些东西全部带出去呢? 眼下正是干旱和蝗灾持续了三年的大荒之年,山上的树皮和地里的草根都被人扒光吃净,村里已经有人开始吃观音土了。 这种情况下,她带着这么多东西出去,肯定会惹人生疑,到时候救人不成反而害了那一屋子的娃。 正纠结,耳边突然传来孩子的声音:“娘亲,娘亲有人找你!” 是玉叶在叫她! 她只得往兜里装了几只鸡蛋,然后抽回意识:“谁找我?” 门口站着一位满脸横肉的中年妇人,正扯着尖利的嗓子道:“苏青,镇医院的人让我带话给你,你家云铮已经没事可以出院了,不过你得去把住院费缴了!” 苏青有些发懵:“云铮?” 妇人翻了个白眼:“可不就是那偷我家肉吃的臭小子么?若不是我们老王家的人不计前嫌帮你把他送医院,他昨晚就死定了!” 苏青想了想,认出眼前的妇人正是隔壁老王家的女人钟秀英,昨晚就是这钟秀英带着两个儿媳妇把他们一家子堵在屋里一阵乱骂,害得苏青气不过一头往墙上撞去。 过去的是非,她不想再论,毕竟是云铮先偷吃了人家的肉,人家才上门乱骂的! 只要王家的人以后别再招惹她就成。 她打发了钟秀英,关上房门对梁玉叶道:“我得出门一趟,这里有几个鸡蛋,你煮熟了和弟弟一起吃……” “鸡蛋!” 梁玉叶睁大双眼,眼里盛满了堪比看到金蛋的惊喜:“娘亲,这鸡蛋真的是给我们吃的?” “嗯!就是给你们吃的!” 苏青将鸡蛋从兜里摸出来,一共五只,勉强可以当他们的午饭。 叮嘱了梁玉叶几句,又从空间摸出一把糖果递给她,让她好好在家照顾两个弟弟,便出了门。 一出门,苏青看到到处都是开裂的褐黄色田地,草木枯竭,飞鸟绝迹。 那些歪斜破旧的土坯墙上,刷写着颇具时代特色的醒目标语。 果然,她重生到了这个特殊的年代。 这个年代本就物资短缺,还偏偏遇上了连续三年的大旱和蝗灾,田间地头颗粒无收,饿死人是常有的事。 她想到空间里那满满十二卡车的救灾物资,如果能够把那些米面粮油分发给这些村民,他们兴许能够撑到雨水来临。 苏青正想着,钟秀英的两个儿媳妇吴娟和唐兰扛着锄头从地里收工回来,看见苏青,两人都露出刻薄冷笑。 “哟哦!这不是地主梁连孝的小老婆苏青吗?我昨晚听那几个小鬼哭得凄惨,还以为她撞墙死了呢!” “哪能那么容易就死得了?你瞧她额头上连个疤都没有,装死是想要咱们放过她,不追究梁老三偷肉的可耻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