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缓了好一阵,忽然看向他按住腹部的另一只手,急促地问道:“……该不会是你那要命的毛病又犯了吧!”
祝景同摆摆手:“你该走了。”
图南还要再说,冷不防卷宗库的门突然被敲响!竟是那小吏回转而来,方才板正得仿佛老棺材板子投胎似的声音好似炸了毛:
“祝大人,前面有些不好,您还是出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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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二字,用得着实微妙。
须知谏院弹劾百官,连元泰帝都要三天两头地挨两位谏议大夫的骂;一年到头天天有官员上山求谏院快点倒闭,京郊华光寺的功德箱里有一半的香油钱都是这么来的。
被人明里暗里损了几十年,谏院的门庭始终长盛不衰,臭鸡蛋都没挨过一个;打从建立以来,就没谁能让谏院脸上显出“不好”两个字。
祝景同和图南跟着小吏赶到前院的时候,就见两位谏议大夫被众谏官围在中心,几个书吏挽着袖子,手持砚台笔架,连成一排挡在前面。
众人都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仿佛外边有什么洪水猛兽。
左谏议大夫年近六十,被众下属护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成何体统”呼哧呼哧分了三段才喷出来;右谏议大夫则两手乱摆,此人平生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哎呀哎呀劝道:
“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尔等关门作甚?郡主甚是温和,放进来也不会咬人的!”
“怎么不咬?!”
前排准备拼命的小书吏一声怒吼:
“您忘了祝司谏吗?在杏林宴上郡主都敢当众废了祝大人,今日若让她冲进来,咱们谏院岂不一起断子绝孙?!”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齐向后看——
传闻中断子绝孙的祝大人面无表情,袍袖不明显地往身前一挡。
右谏议大夫啊呀一声,掩面道:“作孽啊!”
图南站在祝景同身边,觉得自己都要被这群谏官们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人事不能,再这么下去非得尴尬得脚趾扣地不可!
他一声轻咳,朝四周团团作了个揖:“在下是工部侍郎图南。听诸位的意思,外面嚷成这样,竟是沐恩郡主驾临?”
小书吏喊得音都破了:“不错!是郡主杀过来了!”
郡主……杀过来了?
不是说会来道歉么,难道祝景同也有算错的时候?
图南强行忍住了看祝景同一眼的冲动,擦了擦额上细汗:
“右大夫说的是,这其中必有误会——要不这样?我不是谏院的人,让我出去同郡主调停调停。”
右谏议大夫感动得老泪横飞,拱卫神仙真人似地将大门嵌开一条小缝,将图南送了出去。
图南刚一出门,还没来得及摆上笑脸,先被这喧天的阵仗震得脑子嗡嗡作响。
只见谏院门口聚集起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队末几个女扮男装手拎大勺的灶房婆子格外显眼。
瞧着就不是什么正经规制!
然而更妙的是,除了最外围看热闹的老百姓,中间竟然还有几队没事人似的皇城军;前排则更为离谱,放眼看去,竟还有不少着红着青的大员服色。
这些朝廷要员脚上穿的都是易穿易脱的软底布鞋,一瞧就是在各自衙门里办公办到一半跑出来的;双手还都抄在袍袖里,不知道是拿的什么家伙什——
图南眼尖,瞄见溜边站着一个赤色官服的长须老头,竟是自家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这平日里满脸温和的老家伙袍袖一抖,露出里面一个黄玉镇纸的边来。
好家伙。
图南心头一惊。
虽然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是好像是琢磨着要下死手啊!
图南心里抖得不行,然而既然已经自告奋勇出来了,自然不能临阵逃脱。他壮着胆子朝最当中的小少女恭恭敬敬地行礼:
“下官工部图南,见过郡主!”
小郡主下巴一扬:“知道了,退下。”
她说着就要带人闯门,图南一个激灵伸开双手挡住:“殿下且慢!殿下此来何意?”
瓷满这才正色瞧了他一眼。
离得近了,图南突然发觉,沐恩郡主竟然很好看。
这些年外界都叫她做废物郡主,大家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一个废物不会长太漂亮的脸。但眼前的这个小少女,圆眼团脸,鼻头的角度很钝,五官秀致,瞧来竟是格外的精致可爱。
更兼她此刻前来挑衅砸场,简直是神采飞扬地让人挪不开眼!
图南霎时回过神来:“殿下,这里是谏院,砸场恐怕不妥。”
瓷满右手一抬,身后那高大侍卫登时上前,一脚蹬上谏院矜持清贵的大门,用力一踹!
里面死死锁着的门插登时碎成几块,大门洞开,后面的书吏们吱哇乱叫着倒成一片。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了。
豁然敞开的门后,一身描金水湖蓝的瓷满负手而立;微风从她身后拂过,带起被逆光裹得发亮的发丝来。
她看也不看,接过侍卫递来的糕点小纸包,在台谏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啪嗒”向下一扔;目光穿过一众或惊或怒或怕的谏官,直直对上了肃然站在廊下,从容沉静的祝景同。
“谁说是要砸场?”瓷满杏眼一弯:“本宫今日来,是给祝大人赔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