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七对
作者:也稚
晋江文学网独家发表
第一章
那是个过完冬很快就入夏的小城。区划上是直辖市,但从九十年代以来没有太大变化,地标就是解放碑中央那个碑。每回妈妈带简觅夏去大都会商厦滑真冰,路过那儿,简觅夏都看见有人在拍照。有一次走那儿过,妈妈问简觅夏想好没有,简觅夏说她再想想,是考清华还是考北大。
住家的关系,简觅夏读的小学没什么名额,家里交择校费送她去了市重点,她吊儿郎当地挤了进本校保送班,刚上高一的时候,爸爸的工厂出了事,全完了。
简觅夏从小上了不知道多少课外班,外教口语、舞蹈、钢琴……望子成龙的妈妈每晚给简觅夏念童话,后来能认字了,简觅夏就和妈妈一样坐在床头看书,阅读是她繁忙生活中仅有的乐趣。那时候简觅夏还没有觉得自己真心热爱画画,但在和妈妈的争吵中,她找回过周末的权利,将所有的课程都停了,却没有停止画画。就是那时,简觅夏的身份从中学生变成了艺术生。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号,这个寓言中的末日来临前,简觅夏就已经看到末日。爸爸的工厂出了事,官司、纠纷、赔钱、欠债,简觅夏还去大学家属院学画画,但她晓得,她看不到书桌上那座埃菲尔铁塔的本体了。铁塔是好朋友送给她的,虽然还不确定,但她们隐约明白艺术生的优先选是出国。
爸爸的工厂在贵州,简觅夏去过两次。逢年过节这些厂老板都要请市政的人吃饭,塞红包。爸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转眼却笑不出来了。
那个年很难捱。因为爸爸让堂叔叔做了分厂的管理,涉及具体的钱财,一大家人闹得很难堪。简觅夏从那些当面的、电话里的、避及她的、避不及的争吵中察觉了一件事——
爸爸和曾经的中学同学好了。
周围的人都知道,但没有谁来告诉妈妈。
床头还摆着没读完的昆德拉——主人公辗转于两个女人间。当字里行间的颓败、迷茫、冲动如雾般消融后,她感到困惑。
*
四月,简觅夏乘上飞往北京的班机。
没有父母陪伴,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不知怎的,飞机降落的耳鸣声中,她想起了小学第一次参加夏令营的情形。
她有点较真,年长几岁的姐姐便总逗趣她,夜里一屋子闹哄哄,来查寝的老师看了,让她到走廊罚站。早上天还没亮,她睡眼惺忪地被拉去看升旗仪式,站在广场上,闻到的还是巴士里的汗酸味儿。
后来夏令营结束,几乎不接送她上学的爸爸妈妈到车站来接她,她说着说着就哭了,相机弄丢了,一张照片都没有了。妈妈说,傻瓜,傻瓜相机有什么关系哎呀。
不满十六岁的简觅夏,从这天开始意识到什么叫做回忆。
就是那种闪着光、不会褪色,却永远回不来的东西。
*
妈妈的妹妹,简觅夏的姨妈戴蓉当年不顾家里反对和男人私奔,辗转了好多地方,好多男人,最后在北京定居了。她暂时将和姨妈一起生活。
简觅夏下了飞机,把脸缩在卫衣帽子里,四下找往行李转盘指的标识。
等了半晌,拿到行李,简觅夏把它们重在推车上,推着走出闸口。
护栏前的一排人里,简觅夏一眼就看到了姨妈。姨妈和妈妈不太像,漂亮又时髦。
在简觅夏心里,妈妈是美的,但人们恐怕不那么以为。妈妈有点胖,五官不够标致,不像爸爸。爸爸像日本一个国宝级影星,鼻梁挺拔,眼窝深邃。
简觅夏和戴蓉打了招呼,戴蓉似乎想说她真是像你爸爸——每个许久不见的长辈见到她总这么说,但到底没说,笑了笑:
“夏夏长大了,好漂亮哦!”
简觅夏打小听这话,可姨妈讲来让她有点害羞,她讷讷地说:“姨妈好……”
“来,姨妈帮你。”戴蓉推着笨重的行李架,一手揽起简觅夏,很亲热。
上了车,戴蓉让简觅夏给妈妈打个电话,简觅夏说下飞机就打了。
一时间两个人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往常可以问问她爸爸,问问家里其他人,现在没法问,小孩心里难过。
戴蓉便给丈夫打了个电话,换普通话说接到夏夏了,问晚上吃什么。电话那边说,你问夏夏。
戴蓉转头来问简觅夏,简觅夏支吾两声,竟说:“姨爹好……”
电话两头都笑了。
冯维是北京人,广告公司做文职,前两年家里拿了拆迁款,他便和戴蓉买了房子。来之前,简觅夏听妈妈说的。
他们的小孩刚上小学,按戴家女人望子成龙的精神,戴蓉已经在为儿子入读名校做准备了。因而挂电话之前,戴蓉说路上堵,她直接回家,让冯维文去辅导班接儿子。
冯维说,记着呢,你唠叨好多遍了。
戴蓉挂了电话,说:“今天你姨爹把饭局推了,专门给你下厨。”
简觅夏腼腆地笑了笑,找话说:“小雨这么早就上辅导班了?”
“都算晚的了,这边竞争不一样,没办法。”
他们住城西,离公司近一点,也想着若小孩上不了人大附,上西中也不错。
戴蓉说,“那要能上。”
“太辛苦了。”简觅夏说。
“皮呀,没你小时候懂事。”
简觅夏想了想,咕哝说:“我也不想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