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两下眼睛,迅速想起自己的身份里,微微弯了弯腰,唤他,“公子。”
裴晏清没说什么,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抬手半屈五指往后荡了两下,“退下吧。”
姜窈求之不得,退出去前才发觉这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裴晏清从不与女子单独相处,是以她更加确定了他与这女子关系不一般。
姜窈转身下楼,身后两个相府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
这时酒楼门口跑进来一位青衣女子,直奔楼上,姜窈避之不及,与她迎面撞上,随后一阵浓重的墨味袭来,她低头一看,却见斗篷前襟上染上了一片墨汁。
是那女子手里的文墨漏了,她红着脸道歉,“姑娘,对不起我没看清路,要不我赔您钱或是楼上我屋里有衣袍,若是不介意——”
话未说完便相府侍卫便被他们挟着胳膊架到一旁。
相府侍卫同他们主子一般,不懂得怜香惜玉,正要去掰她的手查看是否有利器,这女子是不是刺客——
姜窈却看得明白,这女子身上有淡淡墨香,说话温柔斯文,眉眼间一股书卷气。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名女子是个读书人,眼下春闱在即,指不定还是举人呢。
大周朝女子亦可为官,只不过朝中多男子,是以女官平步青云者甚少,多数止步于五品之外。
姜窈低咳两声道,“你们放手吧,退下。”她低头瞧了瞧,墨迹不大,只一小片,又见女子一脸愧疚,便道,“无妨,你也是不小心。”
那女子闻言愈加愧疚,瞧她打扮也知人家是看不上自己屋里那衣裳,但……她走近些,笑道,“若是不介意,我请姑娘在这酒楼吃上一顿来,不然我实在过意不去。”
姜窈见她真心实意,心道若是推辞只怕这姑娘当真要耿耿于怀了,左右这奸相还在与心上人叙旧情,怕是一时半会不得好,她想了想,又回头去看那两个侍卫,两人面无表情看着地,前后想了想,她这才点头。
二人在楼下寻了桌子坐下。
“我叫沈宝书。”
姜窈愣了愣,没想到她如此爽快,便也回道,“裴……窈。”
姜乃大周朝国姓,众人皆知姜氏血脉只剩了一根独苗,她自然不能说出真实姓氏以免暴露了真实身份,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别的,只能借那奸臣的姓临场应对一番。
“裴姑娘可是京城人?”
姜窈点点头。
“我初来京城,裴姑娘是我在这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姜窈眨了眨眼,她长到这么大还未曾有过朋友玩伴,母妃过世时她不过五岁,后来她独自在冷宫生活了十二年。
她笑了笑,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是裴晏清手里的傀儡,自由都没有,如何谈朋友呢?她心底苦笑一番,转而问道,“沈姑娘是来京城探亲么?”
沈宝书摇头道,“其实我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与她猜测一样,眼下春闱在即,客栈里住下的多是考生,不足为奇。
这时店小二上了酒菜,姜窈望着眼前斟满的杯盏,酒味醇香扑鼻。
她还没喝过酒呢,姜窈不自觉舔了舔唇,出宫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新奇勾人。
对面沈宝书已经举起了酒盏,姜窈微愣,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喝,能不能喝,喝了楼上那奸臣会不会生气……
“裴姑娘,第一杯,就……就祝我高中吧。”
沈宝书的话叫她回了神,她遂不再犹豫,执起酒盏,同她碰了碰,“沈姑娘定能高中。”
“那借你吉言。”
一饮而尽。
她皱了皱细眉,香倒是挺香,怎喝到嘴里有点呛人,辣辣的,烧着嗓子眼。
沈宝书似乎爱喝酒,菜上了,没吃多少,酒已喝了不少,但神色依旧清醒,姜窈并未再喝。
她已经有些头晕了。
她听见沈宝书说往后有机会给她尝家乡酿的梅子酒。
姜窈笑着,她想说,她见过,幼时母妃酿的,她想趁母妃不注意尝一口,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沈宝书又说,“叫我阿书吧,你呢,我可以唤你窈窈么?”
姜窈撑着下巴,点头,她想说其实也有小名的。
阿满。
幼时母妃唤她阿满时脸上总是挂着温柔娴静的笑意。
她咬咬唇,原来喝酒能让人勾起思念,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想念母妃了。
这些年为了活着,为了母妃临终前说的,人活着比什么都好,死了除了一具枯骨,便什么都没有了,她活的没心没肺,她害怕,害怕对母妃的想念会让她撑不住。
这时候她才明白了酒是个好东西,能让她放纵自己,于是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沈宝书说,“窈窈,别喝了,你不行。”
她摇摇头,握起杯盏,有些泛晕的脑海里冒出母妃的脸,沈宝书的脸,还有一张总是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她咬咬唇,心想这杯酒不论为谁而喝都不是为他而喝。
那乱臣贼子,着实讨厌的紧。
有些虚晃的手抬在半空中忽而被人捏住。
她抬眼,瞥见那讨厌的男人不知何时下了楼,又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然后捏着她的手腕。
他说,“你喝酒了?”
沈宝书问,“裴姑娘这是?”
裴晏清皱眉,“裴姑娘?”
姜窈眨了两下眼,借着酒意上头胡言乱语胡作非为,“这……这是我……我哥哥”
裴晏清眼角跳了跳,脸色跟着黑下来,俯身将人直接打横抱在怀里,未曾看一眼沈宝书,转身大步出了望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