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孩子在她出门时皱着圆乎的小脸抱着她的大腿泪汪汪地让她带上他一起的小模样陆见深唇角荡开一个笑容她道:“组长您就放心吧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去休息,我不会告诉小遇的。”
沈遇:“不行。”
唉?陆见深一愣。
“你新加入调查组,还不知道,我一向真诚从不说假话糊弄人。”沈遇补充道,“即使对小孩子也是如此。”
“我已经答应了小遇就一定要做到。”他深深地凝视着陆见深,“还是说,你嫌我在这里碍事会给你拖后腿?”
男人垂下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他抿着唇不说话时的样子,让陆见深无端联想到他那个还赖在自家沙发上不起来非要她要抱抱的大侄子。
还挺可爱的。
陆见深克制住自己想去给他顺毛的手打住打住这可不是那只软软的小团子,要是得罪了这位顶头上司,你以后可就惨了。
她几乎可以想见来日被赶出调查组抱着猫崽流落街头到处找活计的样子可怜猫崽刚跟了她这个主人的时候胖成球,将来没饭吃,饿得只剩皮包骨头。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她的表情变了又变,看向沈遇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沈遇后背一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这会儿盯着他,就像是在盯一只即将被人盗走的金光灿灿大元宝。
他回忆了一下教你如何在一个月内接近心上人上写的内容:适时出现在对方面前,展露自己帅气的一面,并不动声色地表现出自己对她的关心。他应该……做的还挺好的吧?
书上说接下来要怎么做来着?对,不可操之过急,要懂得点到即止,以免让对方产生压力。
这样想着,沈遇退后一步往旁边一站,朝陆见深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该做什么继续就好,不必顾及他。
陆见深:死了,任谁大晚上被叫过来都不会高兴的,瞧组长这架势,怕不是对她有意见了吧。
她十分怀疑,是不是过会儿一出这里的大门,组长就要冷漠地甩给她一句“你被解雇了!”
苏望的眼泪被小鬼女硬生生给气了回去,他怕触及这对鬼母女的伤心事,就拉着陆见深小声地把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将给她听。他口才极好,刚才与甜甜共情的那段时间里,对她所发生的一切几乎感同身受,说到最后,他闭着眼瑟缩了一下,仿佛拿把刀透过甜甜砍到了他身上一般。
苏望愤愤道:“要是这混蛋还活着,我非得套个麻袋抽他一顿不可,什么垃圾玩意儿,丢了我们男人的脸!”
“虎毒尚且不食子,真他娘的禽兽不如!”
“不必了。”相比起他的义愤填膺,真正身为当事人的鬼母反而平静了许多,“我们的仇,我们已经亲手报了。”
苏望突然想起小冉死前唱的那首歌谣,“懒得动手把他埋在坟墓里。头被高高吊起,四肢散乱在房间里”,吊死,失去四肢,第一次听见这首童谣的时候只觉得惊悚诡异,这会儿细细回想,竟与传闻中这里男主人的死法如出一辙!
他打了个寒噤,“是,是你们做的?”
“不应该吗?”鬼母搂着甜甜,她飘渺的声音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回荡,“你看到了吧,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咽气,如果及时送医,没准是有机会救回来的,可他怕呀,他怕我说出一切真相,毁了他最看重的名声,他的体面和前途,为此,他甚至不惜害死他怀着孩子的发妻和他的亲女儿!”
“我父亲的知遇之恩,我为这个家庭所做的隐忍和付出,他全然不放在眼里。”
“不过也对,他早就在外面有了别人,以后自然会有年轻漂亮、带得出手的女人给他生孩子,我们算什么?累赘而已。”
“我到现在都清楚记得,我被他放在浴缸里放血,跟条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我们看着他,看他怎样拿我剁骨头的刀肢解掉我们,把我们埋进院子里,就好像我和甜甜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鬼母的视线在苏望和陆见深脸上一一划过,“你们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彻骨的冷吗?”
陆见深道:“所以,你们用同样的方式杀了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不对吗?”鬼母阴恻恻地笑了,“那晚是我和甜甜的头七,这畜生居然带了女人回来逍遥,他好快活呀,我们当然要帮他助助兴,不是吗。”
“他看见我和甜甜,直接吓得尿了裤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脑袋都破了,多有意思。”
“他不是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才能这么对我吗,所以,我们把他吊起来,割掉了他的手脚,哦,还让他打电话报警自首,他做过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吐露干净。”
“他既然在意名声体面,我就把他那层伪善的人皮给剥下来,让所有人当看见他骨子里有多恶心,这种人,根本不配为人!”
“不对。”陆见深皱眉,“你做的不止于此,对吗?”
“你猜对啦!”缩在鬼母怀里的甜甜咯咯地笑了,“天师姐姐,你那么凶巴巴地伤了我和妈妈,我虽然很讨厌你,但是你真的好聪明呀。”
“我们才不想看见像他这样的垃圾能有轮回呢,所以他刚一断气,魂魄迷迷糊糊地飘出来的时候,没等到鬼差来收,他就被我们撕碎啦。”
小鬼女说着,做了个天女散花的动作,“才不要和他一起做鬼呢。”
其实像那种人死后的下场绝不会好,必定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才能重入轮回,只是这对母女连这样都无法容忍,一定要亲手给予他最后的惩罚不可。
“就算是这样……好,你们要给自己报仇,做什么我都管不着,但我的朋友总没有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杀害他们!”
苏望跪倒在地,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怎么跟他们的父母交代啊。”
甜甜蹲在他跟前,“这怎么能怪我和母亲呢,我们可没有逼你,是你们自己,明明听说了有鬼的传言,还特意找来的不是吗?”
“哪怕只念到小学,我也在课本上学过等价交换的道理。满足好奇心的同时,付出一点代价,不算过分吧?”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过,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居然会是他们的性命。
鬼母幽幽道:“先前闹出这么多事,附近的人都搬空了,偏还有像你们这种不怕死的人过来自寻死路,难道还要怪我们么。”
“你其中一个朋友,说好陪我女儿玩捉迷藏,半道上想溜出去,言而无信,被花丛绞杀,落得这样的下场又怪得了谁。”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们是鬼,你还指望着我们在你们溜进来的时候说声你好再见不成。”鬼母冷笑一声,“大晚上的,少发点梦吧。”
“我和甜甜死后,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倒是比做活人的时候还轻松自在些,这样一算,我们已经赚了。大师,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想怎么处置我们?”
鬼母搂着小鬼女,两张青白色的脸庞直直望向陆见深,要换了其他人站在这里,非得被这阵仗吓出病来。
“你们生前可怜不假,死后却犯下重罪,按说……会被罚入地府,受尽惩罚,偿还因果报应,即便有重新投胎的机会,也只会入畜生道,历经重重转世轮回,才有再世为人的可能。”陆见深轻语。
这样的结果,无论对谁来说,都不可谓不沉重。
“也好。”鬼母反倒释然地笑了笑,依稀可见她活着时的温婉面容,“反正我们也不想再做人了。”
“做人有什么好的,人心的丑恶,我这辈子,难道见的还不够吗?”
“只是……”鬼母亲亲小鬼女的额头,“对不住我的宝贝女儿,是我这个当妈的没用,连累她到这种地步。”
“才没有,妈妈不要乱说。”甜甜依偎在鬼母怀里,“无论下辈子是什么都好,只要还能跟妈妈当母女,我就很开心啦。”
“再说了,没准我们会投胎成小鸟,或者小蝴蝶之类的,又自在又漂亮。”
苏望看着这对母女,他动了动嘴,却觉得现在,他什么都不必说了。
陆见深闭了闭眼,在胸前掐了个请鬼差的手诀,还没来得及念咒,沈遇却突然站出来一步,将手覆盖在她手上。
他的手宽厚温暖,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掌心有块地方凹凸不平,贯穿了他的整个手掌,好像是……剑伤留下的疤痕。
陆见深还没什么反应,沈遇倒像是触电般地把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他解释道,“现在请鬼差不用那么麻烦,地府和调查组设有专线,直接打个电话过去,附近的鬼差会在第一时间过来。”
这倒是挺方便的,陆见深笑道,“地府的发展果然日新月异。”
回回刷新她的认识,这届阎王还真是个人才。
“地府人才多,这也是前不久才推出的业务,叫滴滴捉鬼,各地鬼差到了年底还会以此比拼业绩,成绩最好的那一批鬼差第二年的供奉和鬼界大保健的费用,由地府承包,还能有机会到人间公费旅游。因此推广得不错,还拉动了整个地府的。”沈遇向她耐心解释,一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这只手,碰过她了耶。
他决定今晚不洗手了。
一直竖着耳朵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苏望:他怎么觉得死后鬼的待遇比他一个大活人都强!
果然如沈遇所言,鬼差很快就到了,他拿个铁链套在鬼母女身上带走了她们,临走前还朝沈遇颔首致意,很尊敬的样子。
“大,大师啊……”苏望一个激灵,苦哈哈地向陆见深求助,“她们俩走了,我现在怎么办呐。”
直播见鬼,还折了两条人命,他总不能就这么溜了吧。
陆见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报警。”
“啊?”苏望耷拉着一张脸,“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他又没法跟警察说,这里有人被鬼杀了。
那还不得被人五花大绑送去精神病院啊。
“这就看你的口才了。”陆见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还有你的那个什么直播视频给你作证吗。”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先担心一下另一件事情比较好。”
苏望抓狂:“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让人绝望的吗。”
陆见深随沈遇走到门前,这堆花丛似乎被接连两人打怕了,乖乖地伏在地上给他们让道,“这些花怎么办?”
照陆见深的意思,这种东西还是直接烧了来得干净,只不过当着沈遇的面,她总得先意思意思,问过这位顶头上司再动手。
总归显得比较尊敬嘛,陆见深心想。
沈遇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请便。
苏望扶着姜姜紧跟在两人身后走出了37号宅的大门,他回头望去,心中仍惊惧未定,他差点以为真的要和两个同伴一起丧生在这里,再也出不来了。
忽然,他眼前陡然升起一场大火,涛涛火焰顷刻间席卷了这片花丛,花枝在火海里纠缠着想要向院外延伸,每每要出来时,却被陆见深一剑斩断,所有的花朵很快随着这场火化为灰烬。
陆见深见他一脸呆滞,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祝你好运。”
苏望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一个女人熟悉的声音,“你这兔崽子,还不快给老娘滚过来!”
他抽了一下,僵硬地转身:“姐?”她怎么会来啊啊啊。
苏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她们面前,二话不说抄起手中的包就往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头上砸,“你自己说,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啊!赶来这种地方瞎胡闹,我看你是不是嫌命长。”
“你知道你姐我睡到一半接到陆大师的电话是什么心情嘛,还直播,我播你个头,你要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就跟我说一声,你姐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姐!”苏望嚎了一嗓子,突然搂住苏琦的腰嚎啕大哭,“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
苏琦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叔叔阿姨年纪大了,你要她们怎么活呀。”
他姐凶狠起来还好说,这一放软声音,带着疲惫跟他讲话,苏望一下子愧疚得不行,恨不得跪在地上朝她表忠心,再三发誓绝没有下一次了。
“好。”苏琦摸摸他的头,表情突然变得狠厉,“不过这一次,我还是得好好削你一顿不可!”
“姐,姐别啊,痛痛痛,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陆见深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道果然没错,这种到处惹是生非的熊孩子,说再多都没用,还是按在地上抽一顿来得有效果。
“对了,小遇还在我家,组长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接他回家睡觉?”
“哦,我还有事要去处理,小遇麻烦你照顾一晚,他很担心你,你早先回去看看他吧。”沈遇道。
咦,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处理,调查组有那么忙吗?陆见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小遇这么把你叫过来,是不是耽误组长的正事了?”
“不是,一桩小事罢了,你不用在意。”沈遇笑得无懈可击,“快回去吧,快到中元节了,路上注意安全。”
就算真碰见什么脏东西,要注意安全的也不会是她呀。
沈遇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相视一笑,“明天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
“真的?”陆见深眼睛一亮,“多谢组长!”
沈遇朝她挥了挥手,陆见深再回头时,刚才还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走得这么急,看来那件要去忙的事还是挺打紧的吧。陆见深心想。
这次真是麻烦组长了。
她回家的时候已是深夜,街道上的摊子早就关了门,连个人影也没有,苏琦又跟她打了电话为苏望的事向她答谢,其中还夹杂着几句苏望的求饶声。
显然被他姐收拾得极为惨烈。
公寓楼底下的保安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见陆见深进来,他诧异地问道,“这么晚才回来啊,年轻小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的呀。”
陆见深答应了几句,这才进电梯上楼,她想着这会儿小遇应该已经睡了,特地轻手轻脚地开门,省得吵醒了他。
谁成想门一开,屋里灯火通明,小遇正坐在沙发上,跟猫崽各占一边,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搭理谁。
听见陆见深开门的声音,两只的眼神同时开始发光,不约而同地朝着她的方向扑过来。
“姐姐!”
“喵喵喵”笨蛋主人,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