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谢子介没有回来,只是托人给陆妈妈和鹿琼说了一声,陆妈妈明显已经习惯了谢子介的行踪不定,只有鹿琼坐在床上,在烛火之下展开那张纸条,牢牢记住每一个字形。
她又蓦然的生出一种忧虑,在通判刚刚下了禁令的夜晚,谢秀才是去哪里呢?哪怕住进了谢家,谢子介依然浑身是迷,鹿琼并没有感觉离他近了,谢子介依然是捉摸不定的天上月。
第二日,周绣娘居然又来上工了,两只眼肿的和核桃似的,嘴唇青白,还打着哆嗦。
“琼娘,”她见了鹿琼眼泪簌簌就要落下来,鹿琼赶忙拉开她——若眼泪沾湿了染好的布,那是谁也赔不起的。
“我好害怕啊,”周绣娘颠三倒四地说,布掌柜忽然出现了,干咳一声,让周绣娘先去描几个花样。
鹿琼清净了。
布掌柜还没有走,他低声和鹿琼道:“你这两日照顾点周绣娘,她男人这回,要看运气。”
鹿琼心里一惊。
“她男人摊上大事了,”布掌柜对着府城方向努努嘴,“通判大人已经把小阮儿收监了,说她和反贼有联系,小阮儿的那堆恩客恐怕也……”
布掌柜没继续说下去,他相信鹿琼听得懂。
鹿琼低低应了一声,感觉自己身后也一层冷汗。
做完了活后,周绣娘偷偷摸摸跑来找鹿琼:“琼娘,那首诗……”
鹿琼出于直觉,没有提谢子介昨晚也没回来,而是含糊道:“昨日夫君脸上不好,早早睡了,今日我一定问。”
周绣娘又千方百计地交代:“琼娘,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啊。”
布掌柜今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要众人下午不必再来,鹿琼看了眼布坊,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陌生。
她心烦意乱,在家中坐不住,干脆就去做些针线活,给谢子介的足衣已经快完工了,针脚很细密踏实,就连陆妈妈也挑不出问题。
鹿琼翻来覆去绣好了最后一针,又去水井里打了水,柴不知道谢子介什么时候劈好了,她实在无事可做,忽然惶恐起来。
她就要这样在布坊呆一辈子么?
那她要何时才能还完谢秀才的恩情和钱?
同时在她心底深处,有个极其细小的声音在说,可能她并不能在布坊一直待下去了。
到了晚上,谢子介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但精神很好,显得比以往更开朗。
他从袖子里取出来三瓶脂膏,递给鹿琼。
“这两瓶是早晚用来凃脸的,治皲裂,这一瓶是香膏,平日里都可以凃。”
他又取了一瓶给陆妈妈,陆妈妈笑呵呵接了。
谢秀才真的太周到了,其实鹿琼脸上的皲裂是很不明显的,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鹿琼默默记了脂膏的样子,打算明日问问价钱,脂膏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小瓶子攥在手心里,让鹿琼微微一恍惚。
谢秀才太好了,她又一次想。
陆妈妈正在问谢子介:“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谢子介笑道:“同窗邀我去了趟府城,见了就顺手买了。”
府城……鹿琼忽然想到,周绣娘说的事,就是发生在府城。
可谢子介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见到了什么,他依然很从容,甚至还有耐心看了鹿琼的手,满意地说:“好多了。”
鹿琼有点不好意思,便把手抽了回来,指尖碰到谢子介的指腹,划过粗糙的茧。
鹿琼微微一怔,指尖温热的触感还残留的,让她萌生了一个模糊的念头——笔茧会有那么厚实吗?
陆妈妈见他俩还有话要说的样子,自己先回了屋子,鹿琼想了想,跑进屋子把足衣拿出来,交给谢子介。
“谢秀才,”鹿琼说,“是你的。”
“这……”谢子介很惊讶的样子。
鹿琼扬了扬手中脂膏,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手艺粗糙,其余还在跟陆妈妈学。”
鹿家的衣裳鹿琼也是做的,但农夫都是短褐,且比起贴身好看,更重要的是扎实耐用,这样一来鹿琼的手艺看起来却有些粗陋,和谢子介实在不搭。
鹿琼这几日一直跟着陆妈妈学新织法,效果倒也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