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目光紧紧盯着握住小鹰架子横梁两端的一大一小两只手:“你们蹲在这里做什么!” 琬华小心翼翼地轻轻搔了搔幼鹰的脖子,对着他笑道:“你看这只小鹰,是不是很可爱?” 胤禛双眉拧得越发紧,并不接话,对着大阿哥行了一礼:“大哥。”然后对琬华道,“我刚从承乾宫过来,舜安颜醒了,哭着要你,额娘让你过去。” “这么快就醒了?那我这就过去。”琬华起身向大阿哥行了一礼,便急忙去了。 大阿哥在后面大声喊:“有空了记得来看小白!这可是咱俩一起养的!” 琬华回头随口应道:“知道了……”还不待停下脚步多说一句,就被胤禛使劲拽走,直到过了角门才撒手松开她。 “那小家伙最爱哭鼻子,胤禛别慌。”琬华拍了拍他的肩,“倒是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抬手试探他的额头,发现并未发烧。 “你跟大哥什么时候这般好了?还跟他一起养鹰?”胤禛沉着小脸问。 琬华微微一笑:“就刚才跟他算是握手言和了,咱们同他原本就没有什么仇,不过是儿时的一些小矛盾,如今说开了便前嫌尽释了,你们兄弟关系今后也能缓和许多。他原是要送我小鹰,我既不会养,也不想随便受他送的东西,但也不能把话说死了拒绝,就推说让他帮我养着。我不在宫里的时候,你就去替我照看小白吧,这样你们兄弟之间也能多些交流。” 胤禛听完这番话,脸上的表情稍微松缓了一点,扬了扬下巴冷淡地道:“谁稀罕……我就觉得那家伙对你没安好心,你以后少跟他来往,免得被他欺负了去!” 琬华知道他虽然嘴硬,却从来都关心她,笑着捏捏他的脸蛋:“我知道,胤禛放心。” “还有,”胤禛一副了然于色的表情,“你只可以捏我,或者捏比我小的小孩儿比如舜安颜,不准捏别人比如大哥!大哥都十五岁了你知不知道?他不是小孩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刚才是手误,把他当成我们胤禛捏了一下,发现没有我们胤禛手感好。”琬华变本加厉地捏了捏胤禛的脸蛋,“以后再不会了。我也大了,不是想捏谁都可以的,等胤禛再长几岁,我大概连你也不能捏了……唉……” 胤禛心里舒坦了不少,脸上也多云转晴:“我允许你捏我,无论我长多大。”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赚到了!”琬华随即又看了一眼小盛子等人,“刚才四爷的话你们心里明白就行,算是个见证,但是不能说给别人听!” 众人忙笑着应承,这两位主子经常互相插科打诨,他们早就不奇怪了。小盛子还笑嘻嘻凑近一步:“奴才们都知道,格格最不爱捏四爷了!” “小样儿!”琬华伸手一点小盛子额头,“就你最聪明!” 胤禛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琬儿,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讲。” “颜儿还哭闹着,我怕他吵着姑姑,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他吧。” “我骗你的。那家伙睡得跟小猪一样。” “嗯?”琬华疑惑地眨眨眼:这小家伙的鬼花样越来越多了,也不知究竟要找她说什么事,难得这么一脸郑重的。 跟着他到了御花园的绛雪轩,胤禛也不说话,在汉白玉台阶上坐下,靠着廊柱眯起了眼。 这里很安静,两只黄雀停在轩前花坛内的假山上,时不时地鸣叫两声;大概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在,展翅飞上了屋顶,脚踩着光彩闪烁的黄色琉璃瓦,歪着头俯瞰地上的两人。 “你不会是到这儿来乘凉歇午觉的吧?还让我当你的守护神?”琬华倚着廊柱在他旁边坐下,戳了戳他。 胤禛扭过头来白了她一眼:“看你一天大大咧咧不通人事的样子,我都替你急!” 琬华怔住,随即哈哈大笑,这一笑就收不住,捂着肚子连叫哎哟,差点滚到地上去。 胤禛快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用得着笑成这样!” “哎哟……”琬华好容易止住了笑,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你刚才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嘛……明明还是个身上留着奶香的小屁孩,非要给自己装上一张老头子的面瘫脸,冷得我直打哆嗦……哈哈……” “我、我身上有奶香吗?”胤禛忙松开她,扯着自己的袖子使劲嗅了嗅,耳根浮起一抹红晕,“我怎么闻不到?你骗我……”说着又凑过去,像只小狗一样在琬华衣服上嗅嗅。嗅了一下犹不罢休,一路向上,鼻尖停在琬华颈项,眯起眼快醉倒一般幽幽地道,“琬儿好香……是那种淡淡的清香,像白玉兰一样……闻了还想闻……好舒服的味道……” “嗯?”琬华扯着自己的袖子也闻了闻,“我也闻不到自己的味道,莫不是彤管她们给我衣服熏的香?” “不是熏香……”胤禛连连摇头,整张小脸都埋进了琬华的颈项,“是你身上的味道……琬儿,你莫不是玉兰花神变得吧……” 琬华失笑:“瞎说什么呢?”脖子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琬华抓住他的后襟拉开他,“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话?好半天了,一句正事儿也没说到。” 胤禛挑起眉,偏着头看她:“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担心……今年深秋你就满十三了,明年春是三年一度的选秀,你就不担心皇阿玛到时候把你指给谁?” 琬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里总回避的问题被问起,便觉一阵沮丧烦躁。抱紧膝盖,皱眉看着前面假山上的绿苔,叹了口气:“担心有什么用?又能改变什么?这时代像我这样的女孩,从一出生起,人生的道路几乎就是安排好了的——成婚前是一个世界,成婚后是另一个世界,从头至尾都像是早已被老天登记在册的程序。”平日逍遥自在、安稳快乐,不过是因为年纪尚小,只需极尽享受生活之欢娱,而无需思考过多的烦恼。然而哪怕再回避再鸵鸟,到了一定时候,这烦恼终会现形。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又生在佟公府这么一个大家族里,只靠耳闻目睹都不足以把家里的事知道个遍,很多事也看得开了,但是只一件事,她至今都不能坦然接受,那就是这时代的婚姻制度。 虽说新时代的一夫一妻制的夫妻都难免有偷腥出轨,但起码在婚姻制度上没有不公平一方;但是在这个时代,三妻四妾、儿孙成荫才能被社会认同,一夫一妻就成了笑话,这对女性来讲,便是明显的不公平。可是社会如此,她又有什么办法?就像她阿玛,若不是额娘几年前生了舜安颜,玛法一定会逼阿玛纳妾的!玛法自己就是妻妾成群,她最小的叔叔这会儿还穿着开裆裤满地跑呢!她绝对不怀疑阿玛总有一天会在玛法的威逼下就范,在玛法眼里,跟老二德克新那一房比起来,大房实在是人丁单薄不像话,玛法真恨不得自己的孙子也能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够开几桌麻将也不嫌多。 “那你平时就没想过自己大概会被指给谁?或者,你心里有没有想要嫁的人?”胤禛看出她不开心,握住她的手试探着问道。 “这选秀女,要么充实后宫,要么就是给皇亲国戚栓婚。对我而言,前者不可能;后者,不出意外会把我指给跟我年纪相差不多的皇亲贵族。”琬华秀眉紧蹙,“京城里皇亲贵族不少,我还真没想过自己会被指给谁,也不愿去想——跟我年纪差不多的,那不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让我跟一个孩子成婚,我还不如直接求老天爷收了我算了!” “别乱说话!”胤禛使劲攥了攥她的手,脸上是小大人般的严厉郑重,“这话今后不可浑说!不吉利!再者,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男人是为责任而生,肩上扛着支撑家国、保护女人的担子,理所当然就应该比女人先成熟,十五岁的男人,就已经能够顶天立地独当一面了!” “是吗?”琬华没想到这小家伙会这般义正言辞,心念微转,感兴趣地笑问道,“那小四说说,为什么自古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却到二十才弱冠呢?” 胤禛扬眉:“男子才不是二十弱冠呢!《礼记》中虽说男子二十弱冠,但实际上从前很多古人也并不非要按照这个要求来。比如前朝的《会典》中记载‘太子皇孙,年十二、或十五,始冠’;还规定‘男子十五至二十,皆可冠’;再比如《通志·礼略》中记载‘周制文王年十二而冠,成王十五而冠’等等等等,都说明二十不过是弱冠的最大年限,但实际上古人一般十多岁就弱冠成年了。这些足可证明,无论从那一方面,男子都比女子早成年。” 这番话有理有据,一时还真难驳斥。琬华怔忡片刻之后,不禁扬唇而笑,抬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胤禛读了不少书呢。”其实仔细想想,也很容易明白:古代人平均寿命短,自然就会有很强的忧患危机意识,必然早成年早当家;不像新社会的现代人,十五六岁的小男生正是学打架学抽烟学扮酷玩游戏谈朋友然后因为叛逆早恋不做作业成绩下滑等各种原因被请进老师办公室听从谆谆教导的时候。 “无论怎样,我现在都不想成婚。”虽然知道古代男子早成年,也不代表着她就甘心情愿要过早把自己十几岁以后的生活交付给“另一个世界”;再者说,她的月经才刚刚初潮呢,就要结婚?这也太恐怖了吧!琬华越想越冷汗淋漓。 胤禛面上却已是乌云散尽,小脸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看得琬华只想抽这个幸灾乐祸的小屁孩!不过琬华不知道,胤禛并非是幸灾乐祸,而是打心眼里高兴:无论明年会发生什么,起码琬儿并没有喜欢上别人! “那琬儿有没有想过最有可能会被指给谁……”小正太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比如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