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阿莱也只好讪讪地把冻梨重新包起来,一双又亮又圆的眼睛垂下,连乱蓬蓬的头发都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赫连嘉恍然间好像见到了一只失意离去的小猫。
“停下。”他又发话道。
阿莱回头,疑惑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王许收到赫连嘉的眼神,心领神会,从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瓷罐,递给阿莱。
“这是化瘀膏,殿下赏你的,拿回去好好把你那额头上的包抹了,别拿它来碍着殿下的眼,听到没?”
阿莱接过小罐。
光看外观,这化瘀膏便不是凡品,阿莱还没见过烧制得这么精致的药罐呢。
殿下把这么好的东西送她,殿下真好。
阿莱心情像飞上天一样,她一双大眼睛亮闪闪,黑白分明中盛满了喜悦。她认认真真给赫连嘉行了个宫里的礼,兴高采烈地退下了。
见那小丫头把东宫里最常见不过的东西,像得到什么宝物一样捧走,赫连嘉不由一笑。
犹如冰雪消融,桃木逢春。
他嘴角放下才发现,王许正愣愣盯着他瞧。
“怎么了?”
“殿下,您出洛京这些天来,奴婢头一回见您笑。”王许欣慰道。
“是吗。”赫连嘉摸摸自己的唇角。
“殿下自监国以来殚精竭虑,奴婢都看在眼里,这些年,殿下笑的是越来越少了。朝局紊乱,朝纲不正,说到底不过是阎王打盹,小鬼作祟罢了。”
赫连嘉半晌无言,漠然道:“我是越来越不懂父皇了,亲小人,远贤臣,能得个什么好?让杨金喜当宰相,不过是因为他向来迎奉上意,无论父皇想做什么,不论好的坏的他都会摇旗呐喊,怕是让他给父皇舔鞋都乐意。这种人,和一条狗有什么两样。一国之宰的位置,怎能让只畜生坐在上面?”
这就不是王许能置评的了,他只垂首听着。
赫连嘉自襁褓起便被立为太子,五岁拜名满天下的大儒纪若成为师,十岁便遍览经略史策,提笔成文,出口成章,能对政事发表自己的见解。十二岁监国,手段了得,不过两年,六部之三便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与圣上宠臣,当朝奸相杨金喜分庭抗礼,对招不断。
如他这般浸淫权力场多年的人,自然懂得杨金喜这种人的存在,不过是帝王的利己之心作怪罢了。
赫连嘉只是不能接受。
像他这种眼中染不得尘埃的人,当然希望一国之君是人如其名的圣人。就如同他的老师教导他的那样。
赫连嘉想及此,问王许:“底下人都就位了吗?”
王许躬身回道:“他们已经先一步到辽州了,此刻正如殿下先前交代的,正在寻访纪先生的遗族。”
赫连嘉点点头:“当年纪先生可以说是因我而死,如今既知纪家还有血脉流落在外,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若是失败便提头来见。”
王许一肃,应诺。
赫连嘉撑着额头,白衣逶迤,青丝半垂,面如桃花,脑中思索的却尽是朝堂布局,权谋争斗之事,流放去辽州是他着意促成的结果,他落子之后,也不知后事究竟会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王许倒是忽然想起一事。
“殿下,这次随行而来的宫人,到了辽州,还让她们继续跟着吗?”
赫连嘉想都未想,“不要,这里面不知有多少眼线,寻个由头,都处置了罢。”
王许料想到他是这种反应,也就点点头。人人都道太子殿下高洁自守,如同圣子,却不知圣子虽无私,可凡人的性命,在他那儿也着实不算什么。
“那,阿莱那丫头呢?”
“阿莱?”赫连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片晌才想起阿莱是哪个,“那丫头,看起来倒是心思简纯之辈。”
“殿下要把她留在身边吗?”
赫连嘉漠然望了他一眼,摇摇头:“王许,你还不了解我?这种单纯,和蠢有什么区别?没有任何价值,根本不值一提。”
王许默然。
赫连嘉见他那副阴沉模样,嘴角一勾,“你也觉得我太过无情?”
王许白皙的脸上倒是神情淡然:“不是,殿下是着眼全局的人,心中有大是大非,当然不会拘泥于此,奴婢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了。
那向阳花似的姑娘,给点阳光就能灿烂,无人照顾,自己也能蓬勃生长。
她还有一手好厨艺。若是不跟着太子出来,在宫里定能进尚食局,日后又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尚食姑姑。
如今却只能折在辽州苍茫的冰雪里。
赫连嘉不知想到什么,淡淡一笑,撩开厚厚的窗帘。
外头,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阳光洒在冰雪之上,几经折射,将世间万物都照得无所遁形。
“雪停了。”赫连嘉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