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光毫无感情地重复:“你会做饭吗?”
“我不会,但是——”
男人话还没说完,上野光已经丢下一句“我不去”,然后转身离开。
徒留他自己在原地错愕。
今天上午来的路上,津岛先生刚刚许诺会亲自叫他做饭。
上野光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待遇”。
他比较在乎乱步能不能在……
在他离开之前,吃到他亲手做的饭。
这是“哥哥”该做的事情。
接下来,津岛先生利用空闲时间教了他五天。
然后放弃了。
津岛先生不理解,这个人明明学习能力这么强,为什么却连一道最简单的炒菜都做不成。
整整五天,二十一次尝试,上野光甚至连炒鸡蛋都没有成功过。
津岛先生沉思良久,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把他带去了一个烹饪培训机构,打算让他和其他年轻人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上野光欣然接受。
针对“死神没有味觉”这个难点,他现在已经有了解题思路,只差最后一步尝试,培训机构这种一个样板,一堆参差不齐的仿制品的地方,正适合他进行这个尝试。
死神的眼睛可以判断出一切生物的灵魂状态,不仅是人类和动物,植物也一样。
所以,只要记住每一个东西做的好吃的时候的“灵魂状态”,即使没有味觉,也不影响他做出一份绝对美味的菜品。
只是这件事需要大量的观察实践,很费力气。
他现在还剩四天时间,能完成的菜不多。
不过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让乱步吃上他亲手做的饭了。
今天是周天,津岛先生带着两个小朋友去看美术展了。
展馆就在这附近,等上野光下课之后,他和乱步可以一起回家。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乱步小朋友也不可能答应来这里。
上野光一边想着,一边和其他人一样站在灶台边上。
他是48号,这个班级的最后一个。
紧接着,就听最前面那个老师不耐烦地喊了一句:“48号!你穿的什么衣服?快去换了。”
上野光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几乎连眼睛都要遮住。
“不好意思,我衣服不能换。”
“不能换???所有人都能,为什么你不行?”老师拍了拍桌子,瞪起眼来,又一次命令他去换衣服。
上野光皱眉思索片刻,点了下头,去后面更衣室施了个障眼法,又回来了。
老师上上下下打量他两圈,露出个勉强满意的表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就位。
开局的小冲突往往预示着整个过程都不会太顺利。
上野光有从之前买的那些书里看到过“校园暴力”这种说法,不过真的对此有所体会,这还是第一次。
这个培训从早上八点持续到下午五点,九个小时的时间里,上野光把人类迷惑行为经历了一个遍。
旁边的人做菜做失败了,怪上野光刚才往他的菜那儿瞟了一眼。
周围的人有什么垃圾全都堆到他这里,半天就成了座五颜六色的小山。
老师下来转的时候认认真真帮其他人调整,到他这儿直接二话不说开了大火,搞糊了一锅粥。
空闲时间其他人都在唧唧歪歪聊他,拿奇奇怪怪的眼神透着打量他。
不巧死神先生听力很好,对视线也挺敏感。
不过上野光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就只是闷头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和这些人比起来,乱步当然要重要太多了。
上野光拉了拉被别人当成口罩的衣领,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灵魂状态。
但他不在意,有人在意。
本来应该还在逛展览的乱步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里,像个美食品鉴师一样,趾高气昂地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边,然后又挨个点评了一番,把每道菜都贬低得一文不值。
老师的那道菜尤其收重视。
上野光看着小朋友这种“维护他”的行为,垂下眼睛,藏起来的嘴角下意识翘起了一点。
正站在最前面的男孩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过来,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上野光望回去,表情无辜。
他想了想,朝小朋友伸出手,说:“不跟他们玩了。”
他顿了顿,在其他人的注视中说:“跟哥哥回家。”
乱步站在台子上叉腰打量他几秒,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过来牵住他的手。
一大一小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乱步一边被他牵着走,一边踢开路边石子,闷闷地问:“喂,你就让他们这么欺负啊?”
上野光:“我不是很在意这些。”
“那也不行!”小孩儿睁大眼看着他,表情严肃,“我哥哥才不能被人欺负!”
“你可是死神欸!怎么能被他们欺负!”
上野光乖巧点头,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躲开疾驰而过的车辆。
“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没有了。”
两个人又沿着路边走了一段,上野光突然再次开口:“但是,我可以了。”
“什么?”
“给你做饭。”上野光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今晚就可以。”
死神先生说话算话,半路折去带乱步买了点食材,回家之后就拎着东西自己钻进厨房。
乱步靠在门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这才勉强放下心来,一步三回头地去隔壁房间了。
他翻了翻小书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信纸,举在灯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然后才缓缓抽出笔,往上写着什么东西。
晚上吃饭的时候,乱步没再产生撕掉之前的小作文的念头。
上野光进步十分明显,上一次做还完全不能吃,这次的饭菜就几乎可以媲美名厨。
这倒不是因为那个老师是“名厨”水平,只是上野光看了一天的灵魂状态,从里面琢磨出了一点规律。
乱步来的时候的最后一道菜,他就正在尝试这个规律。
现在看来,他琢磨出来的规律还是挺靠谱的。
上野光看着对面惬意地半眯起眼的小朋友,觉得心脏的地方满满的。
他伸出手,捏了捏乱步鼓起来的脸颊。
小朋友晃晃脑袋,哼哼两声。
“对了。”乱步放下筷子,含糊着声音,“你知道信吗?”
上野光微怔,点了点头。
“喔——”乱步咽下嘴里的东西,目光炯炯有神,“那、你之前受到过信吗?”
上野光沉思。
给他们传递任务的那个东西,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不算是信。
所以,他摇了摇头,问:“怎么了?”
乱步往前趴了趴,接着问:“那——我如果给你寄信的话,你能收到吗?”
黄泉界有一处地方,专门用来接收人间投递来的信。
不过那里已经荒废很久了,上野光曾经去过一次,那地方,各种乱七八糟的信堆在一起,像是一个废弃的垃圾场。
但这样一个地方还是有的,所以他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
乱步小朋友兴奋起来:“那等你回去之后,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要记得看哦!每一封都要看!还要记得回我!”
上野光突然沉默下来,深深地看着他。
乱步愣住,立刻变得有点不安,乖巧地坐回去,两只手绞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上野光:“我要带你离开的。”
“……嗯,对啊。”
“但是,那、那也不影响我写信给你嘛。”
“你过了奈何桥,就会把这些都忘掉的。”
“那我不过桥!”
“你不可能不过桥。”
“……”
沉默良久,乱步又问:“我是你弟弟吗?”
上野光:“是。”
“才不是!”乱步突然站了起来,手臂带翻了桌上的饭菜,碗碟哗啦啦倒了一片,砸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就只把我当成你的任务对象!”
上野光看着他,神色动了动,没有开口。
“你承认不就是了!反正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乱步瞪着他,“之前那两次,我都知道!”
上野光皱起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对方打断。
“也不用拖到最后了,不然多影响你的业绩啊。”乱步往旁边跨了一步,站在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咬了咬嘴唇,说:“你干脆今天就把我带走好了!”
“反正,反正也不差这几个小时了。”他还没说完,已经委屈地哭了出来。
上野光看着一直在抹眼泪的乱步,沉默半晌,垂下眼,轻声说:“我不会带你走的。”
窗外骤然狂风大作,窗户被吹得哐哐作响,像是有什么人在急切地砸窗。
乱步愣住,抽噎了一声,茫然地看着他,问:“什么?”
上野光低下头,一点点收拾起桌上和地上的碗碟碎片,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带你走的。”
碎片好像突然变得锋利起来,轻而易举地割破了上野光的指腹。
他没有理会那道伤口,在沉默中收拾好一切,走到乱步面前,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我不会带你走的。”
他第三遍说出这句话。
……
“所以,给我写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