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终于赶着马车到了书院门口,但现在雨势太大,偏偏周叔又没有带伞,强行跑出去只怕要淋成落汤鸡。
夏衫轻薄,哪家的小姐都是不敢冒这个险的,是以,虽然马车到了,两边的人也只能面面相觑着。
这时姜负雪往一旁看了看,霜败会意,走上前来,将公子原就带着的伞呈了上来。
姜负雪拿过,递给宴音,她尚愣着,不知道接。
他不好碰她,低声说:“拿着。”
宴音才接过了,将伞抱在怀里,踟蹰了一下,问道:“那你怎么办?”
“待会姜家的马车上有伞。”
“那我,走了啊。”她看了看雨中的马车,又看他。
姜负雪点头:“雨天湿滑,小心脚下。”
“嗯。”宴音将伞递给青芝,撑开,是淡绿的竹叶纹,和她今日的衣裙甚是相配,宴音扶着青芝的手走下了书院的台阶。
走到半程,雨落入帘,浸润得竹叶越发碧翠,雨中的蓝衣姑娘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转头朝马车走去,发间的飞雀流苏轻轻甩动,灵动又乖巧的模样。
门内的人一直望着她,直到人上了马车,姜负雪渴盼着她能再在回头,从车帘里看一眼,可马车却驾着走远了。
宴音离开了,姜负雪终于收回了视线,又变回了那个冰雪砌就的人。
他不愿在人群中久待,回头往陈夫子的院落去了。
见人走远,在大门内的诸位学子才松了一口气,左看右看,忍不住小声讨论起方才的事。
蒋英涵爱慕姜负雪已久,看着方才他目送宴音走的模样,眼神温柔得如同一泓春水,当下妒忌得眼睛都红了,又怕被人看到情绪,忙将身子转到一旁。
她的丫鬟逢春察觉到了小姐的伤心,担忧地看着她,眼神让蒋英涵厌恶。此番已经不是看不看得惯宴音的问题了。
一个苏州的绣花枕头罢了,就算凭她的出身,姜负雪再喜欢她都没机会成姜家主母。
但就算如此,她也一定要将此人毁掉,彻底断了她与姜负雪的可能!蒋英涵暗自发誓。
上了马车,青芝小心地收起那把竹叶伞,才凑到宴音身边,眼里的惊讶还未褪去:“小姐认识方才那俊俏的公子吗,他为何与小姐说话,还将伞给了小姐?”
青芝还不认识姜负雪,只当他是一个大胆的公子。
宴音总不能说他们前世认识,只能扯谎道:“先前书院考试的时候见过。”
不过姜负雪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和自己说话,这是她没有料到的,还送她伞……
撑脸看着挂在车角,随着马车走动不住晃的竹叶伞,宴音觉得自己像喝了蜜糖一样,他是不是对自己……也有这么几分好感呢。
宴音捂住了有点发烫的面颊。
回到宴府不久,尤洺詹也来了,他依旧是要授课的,宴音和他说起了女院那边学的东西。
尤洺詹却不大认可:“经义策论还未进益,学出来的诗也不过吟些风花雪月罢了。”
那倒也是,顾影自怜、对花落泪的诗句宴音也不喜欢,但是她也着实不想再丢人了。
在她的多番要求下,尤洺詹终于答应减少经义的教授,将诗文加入了宴音的课业之中。
到了晚饭的时候,宴荣安留尤洺詹用饭,他照旧推拒离开了。
饭间,宴荣安问起宴音:“今日在书院过得如何啊?”
宴音刚想倒倒苦水,又想起今日她们对自己的敌视看不起,是因为她爹的主簿身份,要真说出来,老爹指不定自责呢。
说着这个,她又想到了蒋英涵,她在书肆时咄咄逼人的模样,还有今日的这番行径,看着倒像个睚眦必报的,以后还是得对她留个心眼。
未免宴荣安又唉声叹气地多想,宴音只说了些书院的景致很好,夫子很有本事,自己听起课来有些困难之类的事。
宴荣安听罢,安抚道:“乖女你先前没去过书院,能一考就过,很厉害了,如今不适应也属寻常。”
宴音点头应是。
“对了,乖女今日带回来那把伞不像是家里的,是交到朋友了?”
宴荣安记得那不是家中的伞,还看到了宴音一脸宝贝地抱着回了闺房,自然起了好奇心。
“啊?嗯,是!”宴音夹了一块肉放进宴荣安碗里,“阿爹吃菜。”
“乖女第一天就有朋友了,比爹还厉害!”宴荣安笑呵呵地吃了她夹的菜。
自得姜负雪雨天赠伞之后,宴音就再没机会见到他,那把伞也就日日放在了她的青布马车之中,陪她日日进学。
一日在书舍之中,宴音正在费力看着一本《平水韵》,有人在门口喊:“宴音,夫子找你。”
她闻声放下书走了出去,是个面生的女子,生得有几分清丽模样。
女子说道:“钱夫子说你作诗尚有问题,让你到后头院中去寻她。”
钱夫子是书院中少有的女夫子,二十岁发愿自梳不嫁,说来也是大靖朝的一名奇女子。
女子说的应当是她今日独自交给钱夫子的一首诗,此事没有其他人知道,应当真就是钱夫子找她。
宴音出去后,蒋英涵就有些担心地张望着,她原本还没未想好要怎么处置宴音,但她忽然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又恰好找到了引宴音出去的借口,只需轻轻一推,宴音没准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们面前了。
想到这个可能,蒋英涵咬了咬牙,便兵行险招了。
书舍外,宴音有些为难说道:“可我不知钱夫子住在哪间屋舍。”
女子笑着答道:“我自会引你前去。”看着是个温柔和善的姑娘。
女子说罢就在前面走着,宴音缓步跟上了她,说道:“那便多谢了小姐了,敢问如何称呼?”
“张虞,兰舍的。”
女院分为梅兰竹菊四舍,她说完宴音当下了然。
后院多是夫子所待之地,闹中取静,所以位置也较为偏僻,是以两人一路走过去,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少。
“张姑娘也是刚从钱夫子处回来的?”
宴音原是想着路远,闲叙片刻,没料到张虞却失了笑模样,而是回头冷冷睇着她,伸手过来。
宴音一惊,想退开,谁知张虞速度很快,捂住了宴音的嘴,在她肩胛间的某处按了一下,宴音就软倒了下去。
这不是书院中的小姐,而是一个练家子!这个念头划过宴音的脑海。
张虞利落地在她嘴里堵了一块布,迎着宴音眸中的精异,说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来日你做了太子的宠妾,也不必谢我。”
太子宠妾?梁意!
这名字更像一个惊雷在宴音的脑中炸开,不,不,不,她重活一世,不能再让梁意毁掉的!
可周遭无人,她也喊不出声,宴音只能绝望地被张虞扛起,上了一处二层的楼阁。
进了屋内,张虞将她丢在床上,将她的外衣剥了去,又给她灌了一些药,宴音四肢变得更加绵软。
做完这些她才出去,从外面扣上了门。
“小姐,进去了,进去了,太子殿下真的进去了。”逢春一看到那抹明黄的身影进了屋内,赶忙跑回书舍禀告蒋英涵。
蒋英涵也是先前偶然从孙叙叙处听说,太子今日要到鹿岑书院来拜会大儒陈夫子,且一待就是一日,其间还会在书院内午憩。
此番是微服到访,带的护卫自然是拱卫在太子身侧,他午憩的房间现下是没有守卫的。
所以才蒋英涵才敢如此铤而走险,那个叫“张虞”的女子也是暗地里找的,只为万无一失。
此番若是得了太子青眼,入东宫做一名侍妾,倒也是便宜宴音了。
蒋英涵哼了一声,仍不放心,问道:“确定宴音也在里面?”
逢春压低了声音:“我亲眼见的,找来的那个人把她扛了进去。”
“那就好,现在该我们看看好戏了。”蒋英涵在书舍中问起谁要去看宴音的好戏,马上有几个小姐纷纷起身。
孙叙叙虽然无动于衷,但见几家小姐一齐出去了,倒是罕见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神色漠然。
宴音躺在床上,意识尚是清醒的,只是四肢软的动不了,她急得额角冒汗,看向窗外,尚没有人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