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豹望了刘戎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朝廷邸报传来消息,北关已经失了,叶赫女真尽归奴酋所有,西虏宰赛、炒花两部也快被他降服,从此河东一带,再没一个为他后患的,奴酋用不了多久就会领兵深入,恣意侵扰我大明了。”
刘戎道:“陈叔叔,辽东局势危急,是我们早就料到了的,否则我也不会这样急着操练士兵了。你这样说,是想要过河到辽沈去吗?”
“是啊。”陈允豹端起一碗酒,“来!干了!”
刘戎看陈允豹一口喝干了,也跟着喝了一碗,然后接着劝道:“熊经略现在整日被后方那些闲得发慌的狗屁言官参得眼冒金星,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罢黜的。”
“除了熊经略,还没听说辽东还有哪个文官是知兵的,辽沈不见得守得住,这个我们之前是探讨过的,何必现在要去辽沈呢?待我们练精了兵,练多了兵,再去不迟呀!”
陈允豹不答,只是叫刘戎喝酒,然后又说着其他事道:“那队夜不收已经堪用了,我走后你就提拔黄金祥做他们的队官,这个人是我特意培养的,你放心用就好了。”
刘戎见陈允豹顾左右而言他,也急了:“陈叔叔,相信我,奴贼势大,辽沈守不住,整个河东都守不住,我不能放你去!”
陈允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紧紧地盯着刘戎的眼神道:“二少爷可知我作为大帅的心腹部下,为何没有随大帅一起死在萨尔浒吗?”
“母亲说陈叔叔当初是因为家中老母病危,父亲便留您在家中床前尽孝。”
陈允豹惨然一笑:“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后来老母得知我没有随大帅出征,以绝食相胁,我便又回到了大帅身边。”
说完他又长吸了一口气,仿佛回忆起什么令他极为压抑的事情,“萨尔浒时战到最后时,全军溃散,兵败如山倒,我们都围在大帅跟前想拼死护着他离开。可大帅说既然吃了兵饷,为国捐躯就是本分,现如今建奴团团包围,全军突围已无希望,既如此,萨尔浒就是我等葬身之地,也是荣耀之地!”
“说完,他挥着大刀便杀入了敌阵,鏖战许久伤了左臂,大帅不退,又伤了右臂,犹鏖战不已,内外断绝,面中一刀,截去了半颊,犹左右冲突,手歼数十人而死。”
“你义兄刘招孙拼死抢回大帅尸身,但奴兵紧追不舍,山林密布,沟涧纵横,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当时已抱定决心死战殉国,但招孙说死即死尔,然大帅英雄一世,尸身绝不能为奴酋所获,徒遭玷污。”
“招孙说他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跟随大帅,黄泉路上也只有他有资格给大帅鞍前马后。于是招孙就将大帅的尸身托付给我,自己回头冲进奴兵中间战死了。”
“我带着最后十来个人背着大帅左突右冲,可最后还是被逼到了一个悬崖跟前。左右已经没有人了,我眼见不能带着大帅回家,便背着大帅一头扎进了江水之中。”
“可是我命贱未死,被江水冲到了岸边,醒来时大帅的尸身却是不知道被江水冲到哪里去了,而我的手里只是绑着大帅生前一直用着的大刀。我顺着江水寻了七天,可……”
陈允豹的声音已经哽咽,他强忍着住声,然后从身后的匣子里取出一柄镔铁大刀,含着泪双手捧着递给了刘戎。
“大帅死了,招孙死了,几营的兄弟全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二少爷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陈允豹两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我先是没有护得大帅周全,之后又辜负了招孙的期望弄丢了大帅的尸身,我是最不该活下来的那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