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仪在薄暗的光线里看过去。
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脸侧在阴影中,身上穿件深色衣服,光洒下一小片,淡金色的,轻柔地落在他身上。他肤色白皙,与之相反的,是他衣服上的斑斑血迹和脏污,显得触目惊心。他的手臂修劲,手指长而骨节分明。
这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
汤仪看了几眼,收回目光。
这个小黑屋在青云学校美其名曰静修室,她第一次被关进来是“洗礼”,所有第一次入学的学生都会被关,这次她被关,是因为想自杀。
在这里的短短两周,让汤仪清楚认识到一个道理:不要多管闲事。
青云学校的学生都是被家长花钱送过来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叛逆、网瘾、混社会、同性恋……也有像她这样,因为早恋被送进来的。
学校的规矩极多,犯错了就要挨打,各类体罚屡见不鲜,同时也有奖励制度。
所谓的奖励制度,即是学生间互相检举,但凡有学生不按规矩,或言语间流露出逃跑、自杀、抵抗的念头,就可以举报,举报成功一次,可以抵掉一次小惩罚。
这是一片贫瘠的恶之土,在这里人人自危,人人冷漠。
汤仪转开脸,眼睛看向排气扇。
脑中空白,她看着那处洒下的光,猛然间,她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同化了。
躺在地上的少年没有任何动静,像与这里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汤仪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她踮起脚,视线扫过去,坐在外面的教官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随后,她来到那少年身前,他的脸庞陷在阴影里,她拿手指去探,轻而慢的鼻息,有种气若游丝的感觉。
她迟疑了一下,拿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肩膀,没动静。
汤仪想了想,她半跪下来,俯身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喂……”
依然没用。他伤得太重,可想而知对他下手的人有多狠,不知道是做错了什么。
汤仪跪坐着,垂下头,她看见自己手掌上紫红淤青交织,这是老师拿教鞭打的,因为她有自杀的念头。
女孩这会神游天外,没发觉地上的少年动了动手指。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唤他,但那声音很陌生,意识渐渐清晰,身体上的疼痛也苏醒,他皱紧眉,缓缓睁开眼,看见一片昏黑。
少年开始回忆昏过去前的一桩桩事。
起因是学校里有一名女生向他告白,那女生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拦下他,大胆而直白地对他说:“周峤,我喜欢你。”
周峤一如既往地拒绝,理由依然是高考前不想谈恋爱。
他是老师眼中的尖子生,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幼儿园的时候,亲戚一见他说:这孩子以后长大了得碎多少女孩的心。
周家是书香门第,他的父母是学界有名的教授,他从小接受良好教育,连拒绝女生告白这件事上,他都礼貌应对。
此类的告白实在太多了,周峤没放在心上。
原以为是个小插曲,不成想第二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巷子里。
为首的小混混问他名字,他冷冷回答,又问他们是做什么的。
那小混混上下打量他,嚣张笑笑,说:是你吧?拒绝我妹妹……这样好了,你现在跟我走,去告诉琦琦,你也喜欢她,我就放过你。
周峤根本不搭理,径自往前走。
下一秒,眼前一黑。那些小混混仗着人多,他不吭声,且极不服气,无论怎么踢打,他都保持原来的态度。直到他昏过去,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小黑屋里。
拜那小混混所赐,他现在记起那女生的名字了:关琦琦。
周峤抬眼打量周围环境,光线昏暗,微弱的光芒从斜上方的排气扇叶片的空隙间洒下,他目光一转,看见身旁跪着一个女孩,她坐在阴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女孩身上穿件宽大的蓝白运动服,也可能是校服。
总之,她不是关琦琦。
周峤张了张嘴,想问她这里是哪,喉咙干涩,嘴巴里是咸腥的铁锈味,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浑身都很痛,他想轻轻挪动身体都不能。
他只能看着她。女孩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她抬手往脸上擦了擦,一下又一下,周峤反应过来,她是在拿手背抹眼泪,她在无声地哭。
不知为何,汤仪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少年和她毫无关系,但她有种兔死狐悲的心情。
这学校的教官根本不把他们当人,他们是奴隶,是狗,要匍匐在大人们的脚下摇尾乞怜才行。
周峤想说点什么,却做不到。身体酸痛无力,他闭上眼,又睡过去了。
汤仪又坐回角落里,她大脑空白,思绪游离着。
小屋子里黑魆魆的,极淡的光像名贵的纱,从扇片间泻下来,这对在黑暗里的人来说,是那么奢侈。
不知不觉间,入夜了。
她不禁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小屋里光线暗淡,她看不清他的脸。
月光弥漫在空气里,他们能看得最清晰的是对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