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普通百姓的消费观念都还很保守,几乎没什么人敢去背一身债,当然除了农信社,在其他的银行里普通人也基本没什么贷款资质。而金融政策上,国内银行都还不得对私人企业发放任何性质的贷款,绝大多数的私人企业想要贷款难于登天,走关系塞钱都不一定能办成,大多都还只能从地下钱庄借款。
而银行想要争取下一年的信贷基数,就得完成当年的贷款任务,这贷款任务的大头就只能在国企和退一步的社办队办工厂身上完成。
这年头的国企改制推进困难,企业间三角债重重,都资金短缺,而且伴随着剧烈的通货膨胀,贷款反而是越拖欠越赚,假如有一百万贷款拖欠上一年的时间,还能净赚上二十来万的利息,企业的还款意愿就更低了,想要找一家能按时还款的优质企业也并不容易。
吕厂长的工厂就属于其中的特例。他本是私人企业,但去年又同关停边缘的国企进行了联营,算是有半个官方背景,贷款的审批也更容易通过。而他又有私人企业的优势,在经营上更加灵活,年盈利额是个不小的数字,正是银行迫切需要的对象。
对待吕厂长这种老板,银行在年底需要完成任务的时候多半还得求着人家来贷款,为此开出大额低息贷款的也不在少数。如今人家主动找上门来,尚淑莲自然不可能推拒,在丈夫的业绩任务面前,于微微想要的那二百五十块钱完全微不足道。
尚淑莲脸上当即挂上了殷切的笑容,招呼着吕厂长就要往茶馆里头走。于微微眼见着尚淑莲不准备走了,跟在身后急得要命,几次伸手想拉尚淑莲的衣袖,又被一把拍开。
直到重新走回包厢,尚淑莲把吕厂长先请了进去,才趁着吕厂长进门和人寒暄的功夫,回头瞪了于微微一眼。
“急什么,不穿那条裙子会死啊!”尚淑莲压低了嗓子,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可不是要死了吗,那条裙子她可看中了很久了,先不说随时都可能会下架,再过段时间,天气转热不就过了季了吗?
眼见到嘴的鸟都要飞走了,于微微执拗上了:“你连条裙子都不肯给我买。这用的还不是你的钱,你都这样出尔反尔,我还是不是你的……”
“女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尚淑莲狠厉的目光吓得她把话又收了回去。
尚淑莲满心记挂着丈夫的贷款任务,没这个耐心应付于微微,把于微微吓得住了嘴后就伸手从兜里掏出钥匙递了过去:“你自己回去拿吧,少来烦我。嘴管管牢!”
虽然尚淑莲这个“妈”没有跟着回去,但钥匙到手,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于微微也不再纠缠,拿过钥匙转身就走。
尚淑莲在她身后啐了一声,轻声嘀咕:“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眼皮子浅成什么样了。”
还没走远的于微微拳头骤然握紧,深吸一口气后,方才勉强压住了眼底涌上来的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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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微微跑到家的时候,眼角的泪已经被风吹干,她一路上都紧握着手里那把钥匙,拼命地想象着夏思清的二百五十块钱和橱窗里那条漂亮的裙子,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地忘却心中那些不满,不平,委屈和愤恨。
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她没有被亲生父母彻底地抛弃。只要没了夏思清,她失去的一切都还能再夺回来。
到家时,她的养母正在餐桌前叠着金元宝,这是她四处寻摸,接来的一点手工活,按记件算钱,她从早到晚有空就叠,一天能叠上个四五千只元宝,多多少少也算是点自己的收入。
见到于微微回来,于母连忙站起身,这一下起得猛了,头骤然一晕,再加上她已经连着叠了五六个小时的金元宝,这会儿看什么都是金闪闪的,就算闭上眼,眼前也是一片金光。脑海里一片晕眩金星乱冒,于母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出声。
于微微被惊了一跳,看养母撑着餐桌连连作呕的样子,只觉得倒尽了胃口,桌上那些饭菜是半点儿都不想碰了。
于母好不容易缓过劲,刚想招呼于微微吃午饭,于微微却已经拿了钱包甩手又出了门。
哐当一声门响,这门背后的人和物再次被关在了于微微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