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三这一日,太后寿仙宫中的掌事嬷嬷孙嬷嬷被慎刑司带走,打断了双手两寸五分来长的骨头。
孙嬷嬷是宫中老人了,从太后一入宫就伴在太后身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年轻时她曾有机会出宫嫁人,终因离宫后身无他技,无法谋生而作罢,自请留在了太后身边。
十余年来,孙嬷嬷成为太后左右手,在宫中培育新宫女,掌控各宫太监,权力宛然比先帝的那些无宠嫔妃还大。
据说小宫女和小太监们进宫时,都要先拜一拜孙嬷嬷。只有讨好了孙嬷嬷,今后在宫中做事才能平安顺遂,步步高升。
然而今时,孙嬷嬷一朝被慎刑司打残了双手,形同废人,往日的风光也不复了。
太后震怒,问责下来,慎刑司的人只说,是上头下的旨意。
慎刑司的上头是内务院,能使唤内务院的,也唯有那龙椅上的人了。
至于为何不长不短,只打断孙嬷嬷两寸五分的手骨,因她那日打伤了玉美人的脸,留下的伤痕不长不短是两寸五分之数,今日才被废去了两寸五分的手骨。
宫中人人皆知,这是陛下在隐晦地提醒太后,不要动玉美人。
太后岂肯罢休,召了皇帝问责,说到最后,竟以绝食相要挟。
皇帝素来有个孝的名头,若是真鱼死网破,太后就把不孝的罪名安到他身上,到时候看皇帝怎么面对百官的质问。
赵渊礼数周全地道,“母后若要辟谷,儿臣自不敢先食。只是朕那表弟,肃王府的小侯爷也要一道奉陪,母后还是以凤体为重。”
太后薄怒,“皇帝,你这是在威胁哀家么?”
赵渊未置可否便告退。
那背影冷冰冰,殊无半点温度。
太后满腹郁气,气得砸碎了一只青花瓷瓶。
随身的刘嬷嬷劝道,“太后,小侯爷还在陛下手中,您可千万莫要和陛下硬来。”
太后犹气抖,“皇帝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刘嬷嬷欲言又止,“太后,勿怪老奴多一句嘴,那玉美人眼下正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太后怎么好直接动她?那日您叫孙嬷嬷带几个太监去逼那位饮避子汤,老奴当时就觉得不妥,这下陛下名正言顺地废了孙嬷嬷,害您失了位心腹之人……”
太后恨然掐住手边团枕。那个玉家的庶女,她还真是小瞧了。凭借那样卑贱的身份,竟也能把皇帝迷得团团转?
看这架势,以后避子汤也送不了了。若真有了孩子……
刘嬷嬷道,“太后,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陛下周围没有咱们的人。陛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若后宫花团锦簇,想不至于专宠那庶女一人。”
太后静下心来,刘嬷嬷说得没错,后宫还是女人太少。
皇帝本是冷性之人,此刻偏袒那庶女,不过是凭着一时的兴味罢了。只可惜皇帝借着徐家元娘亡故之缘由,推诿着不让徐二娘入宫,否则后宫焉是这般情势。
太后想到此处,“你差人跑一趟肃王府,叫肃王赶紧把那张姓书生安排到朝中去。另外,把二姑娘叫进宫来,就说哀家这几日头风犯了,进宫侍疾。”
徐家近日来时运不顺,先是被小侯爷被贬谪幽禁,随即殿试的名单又被打回去,这回连孙嬷嬷都被拖下水了,已经到了紧迫的地步。
太后绝不容许弟弟肃王、还有整个徐氏一族再出什么差错。
一切希望都放在徐二娘身上了。
刘嬷嬷刚要去做,太后却又叫住了她。
“把苏老将军家的小王爷也一道叫进宫来。”
刘嬷嬷会意。
小王爷名叫苏酌辰,太后是看着长大的,最是温顺孝顺,平日又能在皇帝面前说几分话。
直接把让皇帝纳妃定惹皇帝反感,若有小王爷在其中斡旋,情况估计会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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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嬷嬷被废残双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有孙嬷嬷做前车之鉴,许多混迹皇宫多年的老奴都收敛了刁蛮的性子,一时皇宫死一般的寂静。
玉栖虽然也听说了孙嬷嬷的事,却不知此事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几日来,她都从华太医那里打听阿娘夏小娘的病状,闻阿娘因着生烟玉的缘故,暂脱离了性命之忧,一直揪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她第一次体味到,自己枕边的那个男人,究竟拥有怎么样大的权势。
他可以只手遮天,可以颠倒黑白,可以凭着一时兴味想要谁要谁,也可以在一念之间把死人变成生,把活人变成死。
玉栖越发得怕他。
伴在陛下左右,她宛如走在深渊的蛛丝上,一不小心不单自己性命不保,还会牵连他人,这样的生活好累。
她之前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找机会出宫,看来是痴人说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