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名单被原封不动打回去后,文武百官人心惶惶。陛下这几日重罚了肃王幼子,又借太后身体欠安之名,禁了肃王入宫之权,政事动荡,谁都恐怕灾祸会落在自己头上。
负责科举的文官们闻风嗅味,眼见陛下龙颜不悦,立即重新遴选参与殿试的学子名单,将许多依靠家世混在其中的贵族子弟剔除,换了一批真正有才华的学子。
再三查验,才战战兢兢地把名单重新呈递上去。
新名单上人才济济,其中以一叫张闵伦的江南学子最是出类拔萃,写得一手好赋,针砭时弊,对如今实行的田制见解独特,被破格赐予了殿试的机会,其余众人许多不服。
一时间,朝中变化迭起。
这日北风卷地,一早就飘起了米粒大小的雪糁,落在地上又变成了霜雨。
紫宸殿内,赵渊临于窗棂前。殿内没怎么掌灯,暗沉沉的,一片沉静,偶尔只有香炉中忽闪几点红光。
刚和苏老将军家的小王爷下了一局,残棋还没来得及收拾。
小王爷道,“太学送来的新人,那个叫张闵伦的学子,听说才华甚是出众,陛下要见见他吗?”
赵渊静伫不动,“不急,让他再熬些时候。”
陛下重视人才,小王爷本以为他会见见这位后起之秀,没想到拒绝得那么干脆。
两人原是幼时挚友,苏老将军曾为先帝出生入死过,小王爷是他的大儿子,从小就被养在先皇后身边,两人也算是一同长大。而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小王爷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他了。
小王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地问道,“您是不是心事?”
赵渊眺着窗外的雨雪,抿了口茶。
“是有些麻烦。”
小王爷略略有些迷茫。
这次又挫败了肃王,算是件大舒心事,却不知还有什么其他棘手的。
小王爷抱拳,“陛下可否告知微臣?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赵渊扬了扬手,隐去了一些情绪,“无关朝政,只是微不足道的私事。”
小王爷轻轻哦了一声。
陛下前几日纳了敬安伯玉家的七女,这些日子都一直养在宫中。想来那女子笨手笨脚,不擅侍奉,才惹了陛下不悦。
小王爷幽幽道,“这几日太后多次向微臣提起,说您私换了宫妃的人选,弃嫡留庶,不遵祖训。微臣不敢背后私议您,只好装聋作哑。不过此女若真对您不恭,直接丢进慎刑司也就是了,省得惹您烦忧。”
赵渊冷剐了小王爷一眼,“慎刑司?”
那女子娇气得要命,真要到了慎刑司,还不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小王爷微笑,“……当然,就怕您舍不得。”
赵渊黯淡道,“她不肯用膳,不肯睡觉,在朕面前一个劲儿地哭闹,日夜不得消停。骂不得打不得,简直是烫手的山芋。”
小王爷呵呵笑了声,搭口道,“这还不是陛下您自己选的?”
赵渊长叹了声。
他那日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经书中那枚平安络,就鬼使神差地叫回了圣旨,就连那枚寒酸的平安络,他此刻还随身携带在身上。
赵渊在朝政上大开大阖,带兵领战,杀佞戮奸,向来也没手软过。登基两年以来,后宫第一次来了个女人,却比朝政上的事还难缠。自她入宫以来,两人就如同陌生人一般,一次同床共枕也没有。
他自然也有千百种叫她屈服的办法,可但叫她那双眼睛沁出泪花,他便生出许多恻隐来,手段每每也使不出来。
小王爷温然道,“陛下这么说,可是后悔纳了那女子?若是实在恼人得紧,便逐出宫去吧,眼不见也能心为静。”
赵渊不怿道,“若是再说风凉话,朕明日便下一道赐婚圣旨给你。”
小王爷连忙叫苦,“别别,您可千万别,您不爱听微臣便再不说了。家中母上本就规矩严苛,若是再来一位夫人,臣腹背受敌,非得去跳河不可。”
赵渊轻揉太阳穴,懒得听这人胡言乱语。不过细想来,自己应不至于耽溺在一个女子身上。
玉栖也没什么特别的,把她养在身边,劳累时解解乏也就这了。
念及此处,忽然想起他也有好几日没去看她了。今日雨雪霜冻,冻人得紧,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当下也无心再和小王爷攀谈,叫他退下。
*
从紫宸殿到芙蕖小殿不过百步的工夫,绕着御湖走不到四中之一圈就到。
这么近的路程,赵渊也没有传轿辇,只信步踱了过去。
内监总管周福吉深恐陛下会着了风寒,举油纸伞紧随其后,为陛下遮挡风雨,趋步小跑,倒弄了一身汗。
至芙蕖小殿口,两侧当值的侍卫、婢女见陛下驾到,跪地便要拜。
赵渊并没叫人通报,见了弹剑、听禅,淡淡问了句,“她呢?”
弹剑回禀道,“陛下,美人要我等在殿外候着,说是要和同乡的婢女单独谈谈心。”
赵渊长眉蹙了下。
同乡,她家不就在京城吗,这芙蕖小殿伺候的宫人,各个都是京籍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