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栖浑身一激灵儿,揪紧了覆在身上的薄被,面色流露畏惧和痛苦。
虽然朦胧的光线只映亮了他半张面孔,但玉栖还是认出,他就是在寒山寺后山遇见的那位陌生男子。
天子平日都是穿明黄色龙袍的,可眼前人却并没有,只着一件暗色描金帝王常服,身形只恍若和浓浓的夜色融为一体,愈发压重了他身上那令人沉闷的气息。
玉栖抬起头呆滞地看向他,上下唇瓣颤抖得不停,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口,“你,你是陛下?”
男子长睫阖了阖,面无波澜,以视线做了回答。
玉栖惕然,死死咬着唇瓣,破出血来,舌尖隐隐弥漫铁腥味的苦意。她既然委屈,又不敢发泄,只是闷着哭腔,“你……您,没没告诉我你是陛下。”
赵渊指腹揉上了她的嘴角,使了点劲,迫使她牙齿放开已经出血的唇瓣。他那月白的指尖也染了些许的浓红,甚至突兀,与他浑身那矜贵的气度不符。
捻净了血色,他才沉声说,“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是怕你知道了反而会害怕。”
玉栖眉睫乱颤,情绪有些不稳。
不消多说什么,这殿中静穆的一事一物、一砖一瓦已经给了她无形的威慑,他那陌生又熟悉的触碰,更是把她带回到了几日前、那座他们两人独处的行宫里。
她嗫嚅地淌着细泪,“陛下,您能把我送回去吗?”
他认错人了。她是玉家老七玉栖,不是长女玉梧。
赵渊轻摇头,“你回去,那小侯爷还会追着你不放。”
玉栖怔怔,泪水像断线珍珠似地滑下。她死死地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一声地抽噎着,化作迷惘酸涩的一问,“陛下,您要纳的,不是我长姊吗?”
赵渊未答,抬手拂上了她的颊,骨白的指节寸寸拭去她眼角的泪。
过了半晌,他道,“私通、逃婚都是重罪,只要你好好的,咱们就既往不咎,懂吗?”
那动作轻柔却又暗蕴力道,只像是夫妻之间才有的动作。玉栖恍然记起,那日在马车之上他也曾这般轻抚过她,与此刻殊无二致。
红烛暖黄透亮的光洒在他身上,缓缓飘来龙涎香铺天盖地将玉栖包裹住,似乎在提醒她,面前的人是天子。
那抚在她眉心的右手看似温存,却让玉栖感觉自己的脖颈像根嫩竹子,一折就断。
她此刻坐在熏暖惬意的寝殿之中,可若她不识抬举,或许下一刻就会被拖到雨夜中乱棍打死。
玉栖垂下眼帘,眼泪也没敢再流。
赵渊将她从角落里捉了出来,一吻落在她额发间,那吻只是全然的缱绻,安慰,却无更多的威胁之意。
他拍拍她抽动的背,眸色不明不暗,“你乍来皇宫,一时半会儿不习惯,朕不会逼你。但以后要自称臣妾,在宫里守规矩。”
玉栖半靠在他身上,泪水好几次想冒出来,都被她强行吞了回去。
在她印象里,他还是那个在寒山寺后园偶然遇见的贵公子,萍水相逢,帮了她一次,她感激,仅此而已。
谁想一夜之间,他和她就变成了这样。
这一抱没有持续多久,赵渊便松开了她。像所有君王的宠眷一样,轻轻浅浅,隔着君臣之礼,每一丝碰触都似恩赐。
他身影微微移开,此刻红烛噼啦一声爆了个灯花,燃得正欢,光线比之前亮了些。
他已经给了她美人的位份,今晚点了红烛,算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赵渊听着这声灯花,望向红烛,红烛发热生晕,虽然不大,却似把心脏都溶化了。
他从小被立为太子,向来是冷矜淡漠,后宫之中也不像别人似地养同房封侧妃。唯一企念之人,就在今晚,这方寸之间的小室中,轻轻易易地得到了。
他涌上几丝不可见的暗愫。
方才的话头被掀过,赵渊随手拂拂女子脑袋,道,“把你手臂伸出来,朕给你上药。”
玉栖蹙着秀眉,她臂上确实有伤,还是在小桥洞子里面碰的,不知他怎么知道的。
她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去,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药石盘早已备好在矮桌上,赵渊刚一碰她的手腕,玉栖就感觉被无数芒刺所扎,直透血液,渗凉渗凉的。
她怕得想哭,可手臂却落在对方手里。
“躲什么,”赵渊冷冷按在了她砰砰乱跳的脉搏上,已比刚才多了几分强硬,“方才跟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玉栖抽噎了一下,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冰冰滑滑的药膏涂上擦伤处。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给她上药了。
这次上药比上次还难熬,玉栖的伤口咝咝啦啦地传来沙疼,可他的动作却一点也不缓,从一而终地涂满了全部的病患。
那药膏似有催眠的功效,加之这大半夜的奔波,半晌玉栖便觉得眼皮沉重。
但她犹不敢睡过去,依旧蜷缩着,巨大的恐惧似一直看不见的网,不断催着她落泪,她自己也如堕入迷雾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天色微明时,玉栖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倒在了宽软的床铺上,旁边的人已经没了,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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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诞,因今年正好是太后五十九之龄,差了一年才到花甲,所以并没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