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这才想起武侠小说里的规矩,忙道:“我……我只是……我不是来偷学的,我一点儿武功也不会的,我只是想来找风大……呃,风大哥聊聊。”
“聊聊?”荀伯的眼中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出惊喜来,他的神情也愈发慈爱起来,“这是好事啊,是该多聊聊。”
风满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旁擦了擦脸,又用热水洗了洗手。
而荀伯就像来时一样神出鬼没地离开了,同时不见的,还有水盆、手巾还有风满楼的剑。
这位老人家真是了不得。杨青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风满楼虽然没有讲话,但他很快就带着杨青来到了茶室当中,里面已备好供以取暖的铜盆,炭火是黑红色的,微微亮起,倒比今天的太阳更温暖些。
茶壶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冲的沸水。
“你要与我说什么?”风满楼的眼睛看上去简直不像人该拥有的,里面是纯然的苍山白雪,寒气压过炭火,一丝一缕地蔓延在杨青的骨髓当中。
杨青有些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从夸风满楼开始:“风大哥,你真厉害,刚刚居然能收住。”
“剑者的剑,本就该是躯体的一部分。”风满楼漠然道,“控制不住剑的剑者,岂非是个笑话。”
杨青:“……”
杨青虽然不了解江湖,但他相信,风满楼的这句话一定地图炮了很多人。
他抓了抓头,仔细想了想,决定委婉地先从侧面推敲一下:“风大哥,我听秋大哥说,那些山茶花养得很好,你很喜欢山茶花吗?”
“不喜欢。”风满楼答,“也不讨厌。”
杨青的问题顿时小心翼翼起来:“那你买这些花,只是单纯为了让别人开心了?”
风满楼点点头:“不错,我希望她开心。”
“哪怕他只是偶尔来坐一坐?”
“嗯。”
杨青的心情变得已然很复杂:“他对你来讲一定很重要。”
“她对我而言,胜过世间的一切。”风满楼的神色仍然很平静,只是他不清楚为什么对面的少年看上去好像快要昏过去一样。
杨青喃喃道:“风大哥,你跟秋大哥的感情好得简直不像朋友。”
他们之间也许本就不止是朋友,还如手足,亲人一般。
风满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跳得这么快,但他的脸色已变得比烧着炭火的铜盆更温暖,他什么都没有说,却也什么都不必说,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看着他的脸,杨青觉得自己像一只吐不出毛球的猫,不过他仍然决定顽强地挣扎到底。
“我听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秋大哥却说他不配做你的朋友,是做了什么坏事吗?”杨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真的像个天真的孩子而不是个弱智,“你能不能原谅他?”
风满楼立刻就明白了秋濯雪的意思,想起挚友朦胧的醉眼跟含笑的神情,再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原谅?他值得我做所有事来回报,我却未必。”他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痛苦。
他望着窗外的白云,想起父母强颜欢笑的模样,想起秋濯雪在月下寂寞的神色,那些藏在他的亲人与挚友心中深深的忧虑,他并非是全无所觉的。
只是,他从来不去想,也从没有人逼迫他去想,他也同样无法做出任何承诺。
杨青不能不为之动容。
在清冷的阳光之下,风满楼的脸色已不复之前那般红润,这个问题似乎令他从一个绝世剑客变成一个重病在身的凡人。
他也终于明白真正的答案。
如果真的只是朋友,风满楼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住处种满秋濯雪最爱的山茶花,只为了让他来做客时能够欣赏;如果真的是朋友之间的龃龉嫌隙,不配做朋友这句话本该让风满楼满心恼怒,而不是自责。
其实从一开始就该意识到的,闹过别扭的朋友哪会这么亲密无间。
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并非是朋友之情,也绝非是同性的关系。
而是更为沉重,更为凄凉的生死。
因此他们才会在挚友这层关系上原地踏步,谁也不肯往前走,只是无意识之间,又忍不住在只言片语里流露出些许真情来。
杨青的鼻子已经酸了,眼泪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风满楼的心绪虽有波动,但他惯来克制,很快就恢复平静,见着杨青双眼含泪,略感诧异。
濯雪认识的这位小友。风满楼想,倒是个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