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草木被雨淋得郁郁葱葱。
一大早,秦宵游收到齐州州牧来函,一番诚惶诚恐言辞之后,提及齐州城外的姑苏寺。说是刚好他们准备在寺里为齐州水患祈福。
秦宵游有意要探探虚实,看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再加之京中虽有他日日批复奏折,终究不能空悬太久,必得速战速决。
慕青岚坐上了他的马背。
他一走出去,就看到少年抓着缰绳,小太监在边上牵着马,不时劝说。秦宵游也想劝,但是在少年难得缓和的目光下,他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上了马背。
一行人赶往姑苏寺方向。
少年额头靠在他背上固定身形,夏日里他穿得薄,感觉到对方额头的热度,握缰的手都轻了些。呼吸也像是轻轻扫过。
然而,到了姑苏寺之后,一早的晴空又变得昏暗起来。大雨冲垮了山路,巨石不时倾塌而下,阻隔了他们回程的道路。
齐州州牧也断了联系。
慕青岚阖目坐在姑苏寺的长亭里,外面雨幕溅得青石板路色泽加深。姑苏寺的小沙弥在一边敲木鱼,为防止寺庙年久失修倾塌,他们都站在开阔空旷的地方。
随行的侍卫们拿着火把,在昏沉天色下,终于找到一条安全的小路。
收到好消息,秦宵游回到这里,解下披风,见少年嘴唇动了一下,笑着走来便想作势要说什么。
却见他转开头,唇边隐约见了血迹。
秦宵游险些变色,快步走到了近旁,面容带了怒色。看向周围侍卫:“这是怎么回事?”
在陛下目光下,太医战战兢兢把脉。
少年已经皱眉开口:“臣想回一趟京城。”
秦宵游压着焦急心疼,等着太医回话,闻言迟疑了少顷才宽慰道:“为什么?如果是因为慕太傅,朕已经……”
“早晨,”少年抿了抿唇,“刘公公说天牢出了鼠疫。”
“我想去看看。”
秦宵游怔了一下:“天牢?”
刘德哎哟了一声,跟着说道:“瞧我这记性,北宗王之前意图谋反,不就在天牢里头,陛下,这……”
秦宵游哪里看不出来刘德的心思,是怕秦婴就这么死了,违了先帝遗旨。才变着法子地借慕青岚之口提醒他。
是这个大内总管做得长了。
太医这时站起身,慕青岚也收回了手。
秦宵游忧心如焚,暂时按下了怒火,让太医先回话。
“应该是久病沉疴,再加上连日舟车劳顿饮食不调,急火攻心所致,”太医沉吟,踌躇道:“还不好妄下论断。”
[京中太医医术高明……也许该拿这个做理由……]少年心道。
“既然是舟车劳顿所致,回京的事就不必再提,”秦宵游垂眼说道:“齐州事毕,朕同你一道回去。”
***
时间线似乎被拉回到很多年以前。
秦宵游还没有重生,也还没有继位,还在做万人之上风光的太子。
有一日琼林宴,满场觥筹,尽是应酬诗作,他颇为扫兴,拿着酒壶就溜了出去。他在皇宫一处矮亭里看到个少年,披衣坐卧,手里拿的是本左氏春秋。
听到草木响动,少年抬眸,问了句,你是何人?
秦宵游不答,走过去,问他怎么不去赴宴。
霜寒露冷,宫墙里的花却开得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映满他衣袍两边,青石长阶上他的影子黑沉沉。他说在等人,秦婴说了要来。
秦宵游站着,低眸看坐着的少年。腰间是慕府玉佩,大抵也是和那些官家子弟一样,假作读书人清高,借这一处僻静等候王侯赏识。不过如是。
秦宵游便笑着说:“宗王与太子,慕家难道还不好选吗?”
他的眼睛极清亮,在夜色里面像是酒杯中的琥珀,平平静静不卑不亢:“为太子殿下办事,位及庙堂,流芳千秋,没什么不好,但与我无关。我与宗王无关乎世家皇权站队,与慕家也没有干系,不过是君子之交。”
“你会选谁?”秦宵游起了戏谑兴致,笑着追问他。等着他不管说谁,都能治一个不敬之罪。
他却皱眉咳嗽起来,霎时就在袖边看到血迹。见多了宫里重病和将死之人,秦宵游还算镇定,想起有位太医留在宫里值守,便问他:“你叫什么?我去找刘太医来。”
“慕云身。”
“知道了。”年少的太子转头就跑进了夜色里面。
没过多久,带着太医来时,亭中却只剩下春夜落花,和太池满池寒水。
***
那些画面忽地和眼前一幕联系在一起,秦宵游第一个涌出来的想法,竟是他们原来那么早就已经见过一面。
一边太医在秦宵游示意下,走上前继续诊治。
他们在元初十七年的琼林宴太池边矮亭见过。
那夜他没有选他。
天乾七年,为什么会入宫?
秦宵游不想往下再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