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岚在映辉宫里安顿了没两日,听说陛下醒了。刘德公公跑来传信,陛下要见他。
他还没用完早膳,就匆匆忙忙被带到了天乾宫。正值倒春寒的时候,宫里插了几枝花,还烧了红彤彤的火炉,熏香不浓不淡正得宜。
宫人们一行一行流水般地经过。刘德小跑进去通传,边上其他人都是低眉顺目。静得只听到屋檐冰化滴水声。
站在殿下的少年白衣胜雪,衣领间是分绣的两只鹤羽,金线暗绣进袖口,衣袖另一面是深黑的里子。看起来清俊潇洒,俊美不凡。
他并不对周围好奇,眼睛望着刘德离开的方向。修长的手指在外头寒风里冻过骤进了暖气里面,发红起来。
恰好此时,两个宫人说笑着走进来,宫门口离这里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她们并未注意到殿中的异样,相揽着手,悄声说话。
“你真见到了那个人?陛下不是不让别人去看吗,我那姐姐恰好在御膳房打下手,送了一日晚膳才见到,她说模样倒俊,只是未免太像那位走了的贵人。”说话的宫女抱了满怀紫藤花,手指红彤彤的,金碧辉煌的殿宇灯火照得花也染红。
“陛下前日醒了,就想着要遣散后宫。没想到过了三年,陛下还是……”
慕青岚不由得看了过去。
宫女被好友推了推,才注意到殿中站着个生人,连忙噤声。只见那是个乌发如墨的少年郎,一边彩瓶反光映在他眉毛上,显得半张面容如在昏昏霞光中。他白衣宽袍,看着有些书中“白衣卿相”的温润。
她再一细想,却也想不起来看着面熟的感觉从何而来。两人也不知这人官职,便福了福身,向边上侧殿中走去。
慕青岚思忖着,虽然剧情提前,好在大方向上没什么问题,已经进展到了皇帝为白月光守身如玉的阶段。
思索间,一阵急促脚步声中有冕旒的响动,他估计是皇帝过来了,便敛眉下去。
一会儿,宫人们果然纷纷跪了一地行礼。
好一阵沉默。
刘德先小心翼翼打量皇帝脸色,皇帝面容隐在冕旒之下,下颌绷得极紧,手指攥成拳,眼睛已经发红,似乎正怒气盈胸待发。
刘德本以为陛下是发现了他打算欺瞒的事,忙要告罪,皇帝已经走了下去。
慕青岚心中惊讶,眼下情况和预期中相差太大,皇帝好像也没有病得分不清人的地步。他只能把这归结于降智剧情漏洞,垂下眼去。
皇帝开口,对刘德说:“去拿个袖炉。”
又说:“不必多礼。”
宫人们收到刘公公动作暗示,恭恭敬敬都退走了,有的去了侧殿里面继续洒扫。
直到此时,手里传来的痛楚清晰,秦宵游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站在眼前的,是比记忆中还要青涩许多的少年,穿着天乾三年时兴的鹤纹料子,立得板板正正。
还没有病得唇色发白,此时他和京中少年人一样眉清目朗唇红齿白,只是略显得清瘦些。还没有强自改了秉性之后愈发沉郁少言还强装活泼爱笑,他唇角虽然抿直,却依稀可见一点君子少年顽意温柔。
还未在天乾十三年中秋明月夜,垂眼蹙眉白衣浸透血色。他此生从未叫过他名姓,恪守君臣尊卑。
少顷,慕青岚忽地试探般抬头,没预料正好对上秦宵游深深的目光,怔了一下,耳朵尖红得像是冻住了,他略显迟疑道:“……陛下。”
秦宵游忽地上前抓住了他,力道极紧像在确定什么。他眉目俱带惊色,鼻尖被宫里暖意熏得通红,看起来颇为无措。君子六艺教他勤王事明君,从未教他如何应对帝王这样的举动。但他还是踌躇伸手回抱了一下,紧接着就想借机抽身出去。
感觉到他的抗拒,秦宵游松开了手臂,强缓下激涌的情绪,脱下披风为他系上,手背上仍用力得青筋绽出:“刘德可同你说清楚了?”
说清他并不将他当做旁人。
慕青岚当即说道:“当然,刘公公说得很明白。”他已经极斟酌用词,还是眉目挣扎,微微皱紧。
秦宵游听他不免露出少年人纠结口吻,掩不住古板稚气,还没来得及生出别的情绪心中先是一阵酸涩。他退开一些,却顺着向下握住他的手,接过刘德送来的袖炉塞进他手中,勉强压下满腔情绪:“下次过来……罢了,你就留在这里。”
语气中带着些许期盼。
刘德微惊,但不敢阻止。
少年这一次却不能再答应,即使他是假扮慕云身,也没有留宿天乾宫的前例,不禁踌躇提醒:“从前从未有此先例,国法也有明例,陛下应以国事为先。”
说完他才似乎略显懊恼,怕自己露了破绽。但十几年本能难免一时改不了:“我……”
不知为何,秦宵游没有像他预料中一样面露愠色,反而神情一顿,眼底更温柔起来:“无妨,你只凭喜欢就好。”
前世少年每每皱眉欲言又止,压了满腹心思,只因为误会自己需要他扮作旁人,才冷冷剜掉一身少年锐气,渐渐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