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院子里方秀珍手上正在喂鸡,脑子里却回想着 17年来大闺女成长的点点滴滴。大闺女刚出生的时候是荒年,家里还没分家。她爷爷奶奶舍不得吃,把仅有的米粮留给小娃们。为了不给两个儿子添负担本就在战乱中身体不好的两位老人就那么去了。
可她一点奶都没有,青禾儿饿得哇哇直哭。只能和她哥一个三岁的小娃一起喝能照得清人影的米汤。
那时候,她几乎每天夜里都会醒来,探探闺女鼻子下还有没有热乎气。青禾儿就像她的名字,坚韧又充满希望。就这么一口一口地艰难地从荒年里长了起来。
青苗儿出生后赶上秋收,家里大人都在地里挣公分,就连八岁的小青谷放了学也去捡麦穗,这也有个两公分。
只有五岁的青禾儿在家照看妹妹,她小小的人儿,踩着高高的板凳站在灶前想给妹妹煮米汤,一个不小心掉进了锅里。
等方秀珍回来的时候,大闺女手上已经多了几个水泡。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只能搂着闺女不住地哄。
再大一点,青禾儿就和哥哥一起去上学了。家里交不出学费,老师是催了一次又一次。
小禾儿和谷子放了学就满山砍柴再卖到城里,一分一毛地攒着。
孩子爸农闲当木匠打短工,回来的时候给孩子带了几块主家额外给的水果糖,可青禾儿看着爸爸满手心的血泡放声大哭。
青禾儿青谷考上初中的时候,孩子爸为了挣学费去山上打猎。可下山的时候遇到野猪,东跑西滚地跌断了左腿。孩子爸的腿不能不治,可治了腿,家里再拿不出两个人的学费。
那段日子她家真的是苦到底了,她身体不好,还在吃药。她把一包药熬了两天,被孩子们看到。
青谷说不上学了,让妹妹上。可青禾儿呢,哥哥不上学她也不愿意上学。
大哥家那会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最后还是孩子爸,那么一个要脸子,从不向别人低头的人决定去借钱。
于是兄妹俩跟着爸妈一家一家借钱。看着父母不停地对别人弯腰,那天晚上,青禾儿抱着妈妈,哭着说,“爸妈,你们相信我,我以后一定让你们过好日子,再不让你们低头。”
从这以后,兄妹两个一路跳级、过关斩将,品学兼优只为少花几年学费。所以,才16岁的青禾儿高中一毕业就被推荐到公社中学教书。每个月拿回来27.5元,还时不时买肉买糖。
想到这里方秀珍再压抑不住喉间的酸涩,眼圈一红就落下泪来。
……
林建国在屋里从衣柜里拿出一身蓝色的灯芯绒外套用手摩挲着,这是青禾儿上工第一个月领到工资后给他买布做的。人人都说他有个好闺女,孝顺能干又有出息。可他心底知道,这好闺女投生到他家是他们做爹妈的亏了孩子。从小亏了嘴,所以这身板一直到现在都不见长肉。丁点大的孩子就要学着照顾妹妹做家务,操心着大大小小的事。这两年家里境况好了起来,可青禾儿还没享到多少福就要嫁到别人家去。
……
东屋林青谷屋子。
他从衣柜下面掏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罐雪花膏,一块红纱巾,还有一块黄色的绣着大朵月季花的棉布被面,前两样是上次去县城他和杨素筠一起挑的,被面是杨素筠绣的。
他记得上初中那会,爸断了腿,家里没钱再让他俩上学。他说不上了,供妹妹。可妹妹死活不答应,后来家里借到钱。妹妹对他说,哥,以后不能这样了,以后再不能这样了!那晚青禾儿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林青谷从妹妹出生之后,就似天性一般,懂得肩负哥哥的使命。他那根天性手足情的神经,让他从跟妹妹喝同一碗米汤开始,就注定了哪怕时光消逝,他林青谷从少年到白头,那颗爱护弟弟妹妹的心也都不会改变。
……
在学校的林青苗正上着语文课。老师在讲台上用《小猫钓鱼》的故事来激励他们学习要一心一意。林青苗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姐姐上小学的时候。她记得那天夜里她怎么也睡不着,姐姐就给她讲了这个故事,哄她睡觉。想到姐姐,林青苗就觉得鼻头一酸。小时候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她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是和姐一块睡的,可明天过后,西边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小时候姐姐和哥哥如果在小河捞到鱼,就会偷偷带去县上卖。有时候回来会给她带两分钱的糖米花,让她一个人吃,后来是和小麦儿一起吃。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真的以为,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是不喜欢吃糖吃肉的。
想到这,眼泪就顺着她秀美的轮廓淌下来。
……
家里心情最轻松的大概就是6岁的林青麦了。上次卢向阳和他说了,大姐结婚就是多了一个姐夫疼爱他,姐还是他的姐。
林青麦信了这话,因此他现在还没有什么要和大姐分开的难过。
在他看来,大姐就是去姐夫家走亲戚,过几天就会回来。就像他短暂记忆里,每年过年都需要走亲戚一样。
亲戚家是不能长住的,他不能一直在大伯家住,姐姐也不能一直住姐夫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