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热风,半夏领着九皇子穿过曲折的游廊,往主殿方向走去,期间她不免偷偷打量起这位冷宫中长大的皇子。 她虽来宫中不久,却也知道,皇上对造反的曹氏一族深恶痛绝,不仅灭了曹氏全族,废了曹皇后,甚至还厌恶上了九皇子。所以在宫里,废后曹氏及九皇子石明泓是众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如果她记的不错,九皇子的名讳该是明泓,他今年七岁,在五位皇子中行四。 他身量不高不矮,背脊挺的笔直,稍显僵硬,透着几分单薄,称上他那暗黄的肤色,竟是一副面黄肌瘦,不甚康健的模样。 半夏心想,那些传闻果然都是真的,九皇子所过的日子,恐怕不大如意。 她又多瞄了几眼九皇子身上的衣着打扮,他穿的不是丝绸,也不是锦衣,只是一身浅兰色的罗衣,九成新,略偏小些。鞋也只是一般的布鞋,鞋面上虽绣了龙草琼花,却是褪色的。头发以竹簪束起,连根玉簪也没用。通身上下最贵重的东西,便是他脖子上佩戴的金璎珞圈,以及上头挂着的长生锁。 半夏能猜到,这该是他最体面的一身行头了。 平心而论,实在是过于寒酸了。九皇子过的日子,别说与其他皇子相比,恐怕连体面的宫人太监都比不上。 就说她吧,是皇后娘娘从祁家带进来的人,虽不如笑春姐姐得意,却也是不愁吃喝穿戴的。 想到这里,半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又记起方才在延福宫外,自己对他的冷言冷语,就更难受了几分,总觉得没尽到自己的本份。 而此时,低着头紧跟着半夏的石明泓,突然顿了顿身,原是一股极好闻的清香夹杂着冰爽的凉气,侵袭了他的五脏六腑,叫他浑身舒服地抖了个机灵,瞬时神清气爽,连头上的愁云都散了不少。 半夏察觉到了他的动静,特地停了下来,指着主殿四周那六株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说道:“殿下您瞧瞧,这些便是国香了,六月刚挪过到延福宫来的。” 石明泓抬头看她,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眸黑而亮,比夜空中的星辰还要耀眼,他咧开嘴,甜甜一笑,两边嘴角漾出一对小小的梨涡,回道:“我还是头一次闻到这样的味儿呢,不仅是香,还让人身心舒畅,真是难得的好物。” 半夏抓住机会,仔细观察起他的五官,长得真是好,轮廓分明,刀刻似的俊挺,跟成宗爷和其他几位皇子,都是一路长的,天生就带着别样的气势。这大概就是龙气了,自与他们这些奴才不同。 她恭敬地伏下身回道:“殿下,还不止如此,闵太医都说这国香的味儿闻多了,还能延年益寿,可是养生的好物,不然哪能称为宝树。自从挪了它们过来,这主殿就马上凉快起来,奴婢觉着,整个夏天,咱们延福宫都用不上冰了。” 石明泓流露出赞叹的表情,又多瞅了国香几眼,只是在半夏看不到的背后,他却紧握着自己衣裳。 “听说闵太医行医三十载,从没断错过脉,是太医院里医术最拔尖的,他都这么说,定是没错的。” “可不是呢,闵太医本来只伺候圣体,多亏皇上怜惜皇后娘娘,这才拨给了咱们娘娘,现在专门负责调养娘娘的身子。” 石明泓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又急又盼,冰盆和太医,若是能让他请回去,该有多好! 剩下没多少路,两人很快便进了延福宫主殿的厅室。 半夏寻思着皇后娘娘的头发还半湿着,估计还有些功夫才能过来,便先请九皇子安坐,叫人添了些点心茶水过来。 “殿下,皇后娘娘现下有事耽误,还要委屈您多等些时候,这日头快到晌午,将要进午食,您的肚子恐怕也饿了,先吃些点心垫垫,咱们宫里的金丝枣泥饼和山药糕做的最好,也最得皇后娘娘青睐,您尝尝看味道。” 绵软爽口的山药糕一入口,石明泓就爱上了这味道,这一刻,他是真对这位名叫半夏的宫人产生了些许好感,他确实是饿了,更是头一次吃上这样的好物。 冷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些负责监守的宫人太监,见没什么油水可贪,就连拨给他们的食物和衣物都不放过。 她娘只能带着曹嬷嬷和阿柔做些针线,换些银两来贿赂这些蝇蚊,好能有顿饭吃,这样换来的吃食并不多,他们经常都吃不饱、饿肚子。 说来也好笑,他明明也是成宗皇帝的儿子,也是上了宗谱的皇四子,却时常要饿肚子,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他那个父皇,真不是个东西,虎毒尚且怜子,他竟就这样放任他这个儿子在冷宫里,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破落日子,让那些小人奴才们踩在头上折辱他们。 皇子过的还不如奴才,传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更可笑的是,近六十岁的人,竟还娶了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做皇后。十三岁,只不过比他大上六岁。真是不讲究,封了祁皇贵妃,还把她侄女弄进来做皇后。这算什么,后宫不乱才怪。 又拿起一块金丝枣泥饼塞入口中,软糯甜滑的口感,简直让他欲罢不能,石明泓细细品味着这难得的美味,为了掩饰自己的喜爱,他转起那双灵活的大眼,打量起厅堂内的摆设,虽然都不认识,但并影响他感叹一番。 啧啧,瞧瞧这满厅室的奇珍异宝,恨不得连心都要掏出来了吧,也是,连宝树国香都动了,还有什么不能动的。 这份心思,哪怕愿分出千分之一,放到他这个儿子身上,那他们也不会过的那般艰辛。 想到这里,他停止了进食,从怀里掏出他娘做的手帕,抹净手上及嘴边的碎屑,又珍惜地叠好,再放回怀里。 他娘的病都是活生生累出来的,大热天也要一刻不停地赶活,维持生计,最后终于熬不住酷暑,倒了下来,而今还卧病在床,他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吃东西呢。 宫里的那群女人,心都是浸在毒液里养的,早就坏透了,没一个好东西,今日他先后去过延庆宫、华阳宫、宣德宫,各个都派人把他轰走,把他当成祸害一般,生怕他污了她们的地儿。 新后哪能是她们的对手,年纪那样小,又没宫权在手,除了父皇的宠爱,她还有什么。想去争回宫权,她那个大权在握的姑母,祁皇贵妃,恐怕会头一个跳出来灭了她,还有孟淑妃、殷德妃、宁贤妃,哪个是省油的灯。 最近的这些风言风语,可不就是她们捣的鬼,要是传到父皇耳里,那可大大不妙了,新后此时应该甚为苦恼吧,她竟然还有心情见自己?这多事之秋,难道不应该少管闲事,少趟浑水嘛。 难道是怕留下什么话柄,给父皇再添上不慈的印象,接下来怕是会拿一顿好话,打发了他。 哼,他可不是好唬弄的,实在逼急了,他就去玄清宫门口大闹,豁出这条命去,这憋屈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思于此,石明泓又焦躁起来,他干脆抓起一旁的点心,使劲往嘴里塞,心道进来一趟不容易,不能白来,不吃白不吃,能吃多少是多少,现在吃了,晚饭就可以省下一顿,娘和阿柔就能多吃些。 半夏不知九皇子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开始撸起袖子,狼吞虎咽起来,吃相尤其可怕,眼里还多了股狠劲。 她小心翼翼递了杯茶水过去,轻声说道:“殿下,这杯水热度刚好,您喝着缓口劲吧。” 石明泓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口气干了半碗,还没放下茶碗,就听见外头唱和,“皇后娘娘驾到!” 他一惊一急,赶紧咽下嘴里的东西,结果被茶水呛了个正着,顿时难受地咳了起来,喷了满地的点心和茶水。 一不小心蘸上了刚进门的皇后娘娘,简直不能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