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上高台,沈柘就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他下意识向璎贵妃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她刚想开口,昭懿先发制人,“桓王兄,那位跟你在一起的巫姓女子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不疑有他,诚实答道: “几个宫娥过来跟阿鸾说母妃找她,紧接着她就随她们走了。” 昭懿浮上一丝得逞的笑意,璎贵妃脸色变的十分难看。 沈柘是根直肠子,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到家,竟没看出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左看右看没看见巫鸾,直接开腔,“咦,母妃,阿鸾呢,你找她谈什么秘密?还不许我跟着。” 璎贵妃厉声道: “胡说什么呢,母妃何时命人传唤过她?” 他挠挠头,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趁着他思路没理顺,昭懿语气凉薄,“阿鸾……叫的可真亲热,桓王兄和她的关系已经这般深厚了啊?”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同胞兄长,后者沉着冷静,不露痕迹的迎上她的目光,那眼里闪耀的精明,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沈柘百无禁忌,一贯畅所欲言有话就说,“本王觉得阿鸾与众不同,迟早要跟她拜把子。” “柘儿,不许胡闹!” 璎贵妃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很快反应过来,“陛下,臣妾今日一门心思扑在瀚王的庆功宴上,根本分身乏术,尚无暇管教柘儿,更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这些子虚乌有的栽赃陷害,未免低级了些。” 琏妃心下颇为担心巫鸾,于是进言道: “陛下,鸾姑娘直爽率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臣妾很是喜欢,您还没见过她,等见到了,相信也会跟臣妾一样喜欢她的。” 沈淮析顿了须臾,命令御林军彻底搜查宫廷,未消多久即有人来报,在宫门附近发现几个鬼鬼祟祟妄图潜逃的人,押上来一看,正是那几个效力于昭懿公主的忠仆。 几个宫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身体颤抖,在天子的垂询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回禀陛下,璎贵妃认为那位姑娘害的自己丢丑,所以指使奴婢们对她滥用私刑。” 以为稳操胜券的昭懿露出了赢家的笑容,薛颖也气定神闲的坐在瀚王旁边,一副洗脱冤情如释重负的淡然。 而璎贵妃不慌不忙不争不辩的安静让她们生出一丝疑惑,按照她泼辣的性格,受不得一丁点委屈,遭到诽谤早就跳起来推诿了,怎么可能坐的住? 沈淮析声线绷紧,“如此说来,一切都是贵妃的计划?” “不是的!” 宫人们忽然临时倒戈,道: “贵妃娘娘是无辜的,之前那番话是公主和瀚王妃逼迫奴才们说的,她们用奴才们双亲的性命作为要挟,奴才们不得已才听之任之,陛下明察秋毫,请您还娘娘和奴才们一个公道。” 昭懿的笑容僵在脸上,事态到这里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像山洪决堤,水灾爆发,泥沙俱下,淹田毁屋,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但她还是做着苍白的辩解。 “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把屎盆子扣到本宫和王嫂的头上。” “公主这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唱的真不错,险些让本宫着了你的道,蒙受不白之冤。” 璎贵妃看她的眼神充满戏谑,犹如看一只在深秋里垂死挣扎的蚂蚱,半口气吊着,上不来下不去,简直生不如死。 那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容颜,用螺黛燕脂描画的更为精致,从眉弯至樱唇洋溢的神情,无一不在彰显着一个讯息:跟本宫玩,你们还太嫩了点儿,在练几年再说吧。 薛颖本就有贼心没贼胆,她习惯狐假虎威,跟着昭懿为非作歹,现在事情被揭穿,她生怕看见沈澄脸上失望的表情,自欺欺人低垂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胸里。 真实的状况比她预想中更为残酷,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从宫人们口中得知巫鸾的位置,神色变了几变,匆忙起身下了高台。 沈柘已经自动把巫鸾归结为挚友一类,一听她有危险,顾不得母妃的千叮咛万嘱咐,追随王兄而去。 沈淮析的眉宇间笼罩上一层铅云,其之浓重,仿如千钧,压迫的众人喘不过气。 昭懿缩了缩脖子,一股凉意直抵脊椎,父皇珍宠她不假,可一旦犯了错,他比谁都严厉。 迷林作为历代皇家禁地,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擅闯,记得九岁那年,有一次她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溜进去,结果没走几步就被发现了。 素来慈祥仁爱的父皇一反常态,火冒三丈,大发雷霆,一气之下抽了她好几鞭子,抽的她皮开肉绽,浑身火辣辣的疼,那种疼深植于记忆深处,至今回想起来仍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迷林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只知道大雲王朝的掌权者才有资格进入,一代帝王传一代帝王,那偏僻的一隅似乎成了皇帝专属的私人空间,禁止任何不相干的人踏足,违令者死。 “昭懿,你将不知情的人引入迷林,污浊圣地乃是犯了大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禁足宗庙三个月,不准踏出庙门一步,每日吃斋念佛,诚心向列祖列宗反省。” 她哆哆嗦嗦的谢恩,适才以为又要挨顿鞭笞,吓得冷汗淋漓,湿透了背心。 薛颖自知避不过此劫,心一横跪倒,索性申请与她同去同归。 琏妃丝毫没为她们求情,沈淮析愤而离席,文武百官列队随行,璎贵妃亦噙着一抹嘲笑步步生莲远去。 临仙台之上顿显寂寥,一场庆功宴最终潦草收场,昭懿埋怨母妃明哲保身,不管她们死活。 琏妃看着她狰狞的嘴脸,若说心里一点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为人母的恨不得倾其所有,把世间一切美好都捧到孩子面前,可到头来,她的一片苦心却被她理解成自私自利。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昭懿寸步不让,“那你去找别人当女儿啊,我明白了,你想让那个叫巫鸾的小贱人做你女儿对不对?” 啪一巴掌,瞬间鸦雀无声,她被打偏了脸,发髻也松散开来,她捂着脸,眼神赤红的盯着琏妃,“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面壁思过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这一巴掌就是要打醒你,做母亲的不能看着你误入歧途越陷越深,你的任性妄为迟早会害了你,三个月不算短暂,你好自为之。” 语毕,拂袖离去,转身的刹那流下两行清泪,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又何尝不痛? 抒柠追在后面,“娘娘,真的要让公主去宗庙清修吗?这样一来,您母女二人之间的隔阂怕是更加难以打破了。” 琏妃语气怅然道: “心理上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产生的,她一直偏激的认定本宫更疼爱澄儿,这种思想欲扭转过来谈何容易?古人云苟不教,性乃迁,本宫就是太娇惯她,什么都顺着她,才导致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变得独断专横蛮不讲理,不能再让她放任自流下去了。” 抒柠不再言语,跟在主子身后,庭前落樱纷飞,卷起千层雪浪,琏妃放缓了脚步,伸出一只手,几片花瓣飘落掌心,她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本宫一闭上眼,懿儿降生时的光景仍历历在目,那年的冬天格外绵长,长到使人产生一种春天不会来了的错觉。天寒地冻,北风肆虐,霜雪交加,滴水结冰,冷的让人不敢出屋,本宫大腹便便,接近临盆,不良于行,只能待在凤栖宫闭门谢客,成天成宿的炙烤炉火。” 抒柠轻声接话,“奴婢记得娘娘由于缺乏运动,导致胎儿过大,出现了难产的迹象,几乎去了您半条命,幸好有惊无险,母女平安。” “是啊,本宫此后元气大伤,气血两虚,再无梦兰之征。” 琏妃喘了口气,续言: “她是本宫用半条命换来的,本宫疼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她?本宫自问对待两个孩子不偏不倚,她心思敏感,听风就是雨,总是逼问本宫究竟更爱她还是哥哥,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是能简简单单作出取舍的?” “您也别太劳心伤神了,相信总有一天公主会明白的。” 琏妃飘忽的的目光投向远方,“青山易改,本性难移,最了解孩子的莫过于母亲,懿儿天生争强好胜,本宫和陛下怜她宠她,事事都顺着她,养成今日的性子,做父母的也有不可开脱的责任。” 抒柠扶着她往迷林的方向走去,中途遥遥望见璎贵妃教训儿子,她牢牢控制着沈柘,不允许他离开自己半步,旁边站着宰相彭秋言和桓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