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右安走后,内室安静下来,只有明亮光线透过一排敞开的半窗倾泻而入,静谧而美好。
姜莹趴在雕花窗棂上,双手托腮看向前方的庭院。刚好从秾丽的花枝缝隙间,看到他和两位同僚并肩离开。
想起刚才沈右安临走前,眼神躲闪甚至不敢直视她,连离开的脚步都有些凌乱,姜莹不自觉弯起唇角,心情大好。
在轩窗边看了会儿风景,姜莹就跑回后院,继续拨算盘去了。
她把不懂的地方单独留出来,想等沈右安回来再问他。
另一边,沈右安跟两位同僚各自穿着常服,从后门出了府,连乘坐的马车上都没有任何标识。
他们这次是要暗查城中一处乐坊,名叫春风楼。这里跟其他乐坊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许多乐官伶人都是男子,还都是容貌俊俏的男子。
三人同行上楼,走进提前订好的雅间。
此处视野开阔,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楼乐台,以及对面各个雅间的情况。丝竹奏乐声自四处传来,或柔美,或哀婉。
三人才刚刚落座,刘大人便注意到了沈右安腰间挂着的流苏香囊,露出惊讶的眼神。
这香囊……瞧着像是女子会用的式样,沈大人怎会佩戴在身上?
只是他跟沈右安关系算不得亲近,不好问出口,便将疑惑压在了心里。
反倒是另一位同行的男子温声笑问:“清澄,你这是?”他的嗓音温润清泠,如玉石相击,亦如明溪涧泉。
沈右安轻抚过腰间雪雁青色的刺绣香囊,面上破天荒地浮现出几分柔和,眼底甚至漾开浅浅笑意,“旁人所赠。”
这个“旁人”,怕是心上人吧。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三人坐在屏风后,没叫乐官进来弹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往的客人。
下午来乐坊的客人不算多,时有靡靡之音从旁边的雅间传来,伴着四处悬挂的轻纱幔帐随风扬起。
临近酉时末,雅间内一人毫无征兆地突然站起身,震惊地看向对面廊道,目光充斥着不敢置信。
沈右安放下茶盏,疑惑问道:“景恪,怎么了?”
赵景恪死死盯着外面某一处,双拳攥紧,苍白的手背青筋凸起。
他看得太过专注,甚至没顾上回答好友的话。
过了好半晌,赵景恪才怔怔地重新落座,神情似乎恢复了平日的温润明朗,淡笑道:“没什么。”
只是他脸色发白,笑意不达眼底,明显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右安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竟如此失态。再往廊道那边看去,除了往来的客人和伶人,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入夜以后的沈府,像是蛰伏进黑暗中的巨大野兽。
许多庭院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影影绰绰地照亮脚下的路。回廊下,持刀官兵五步一岗,严密看守。
姜莹早已用过晚膳,沐浴过后,便畅通无阻地来到书房,一面看书一面等沈右安。
等了半个多时辰,外面还是没动静,她不免有些发困,便吹熄烛火,爬上床休息。
外面的位置还残留着沈右安身上特有的沉香气息,姜莹侧躺着,面对床外的方向,很快便睡着了。
她梦到了在莲花村的过去。
年少时的沈右安便已经足够沉稳成熟,像个可靠的兄长,把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管是家务还是赚银子,都是他一手包办,从来不需姜莹操心。
有时候姜莹在家里待得无聊,便会提前去他回家的必经之路等他。她喜欢躺在小土坡另一面的草地上,懒洋洋地翘起腿晒太阳,随意揪扯花草编着玩。偶尔还会有蝴蝶停在她的绣鞋尖上。
等到约莫黄昏时分,金乌渐斜,浓墨般瑰丽的橙红晚霞遍布天空的时候,沈右安高大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小径尽头。
姜莹躲在山坡后面,拍拍身上的草渣站起来,正打算给他个惊喜,却见村路另一头跑来一个俏丽少女,羞答答地走到沈右安面前,脸皮比晚霞还要红,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
少女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在附近,才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双手举着递给他。
沈右安身穿青布襕衫,作读书人的打扮,生得也清秀俊朗,面白如玉。可他总是沉敛着眉目,神情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有女子向他示好,他仍旧满脸冷漠,丝毫不为所动,更不会要她的东西。
姜莹猜他应该是说了什么拒绝的话,因为那个小姑娘眼圈霎时红了,羞愤得快要哭出来似的。
沈右安这样不解风情,怪不得他娘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
姜莹那时年岁尚轻,心高气盛,一见有人来抢她的“东西”,立马就坐不住了。
她整了整裙摆,欢快地朝沈右安跑过去,嘴里还甜甜地喊着:“清澄哥哥。”
听见熟悉的清脆声音,沈右安抬眸望过来,清隽眉眼在瞬间变得柔和。
姜莹故意跑到沈右安和那女子中间,抱住他的胳膊,“清澄哥哥,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呀?”
沈右安任她抱着,从书袋里掏出一个干净的纸包,塞到她手中,“去买蜜饯了。”
姜莹打开纸包,捏了颗蜜金橘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顿时绽开笑容,“真甜,清澄哥哥你也吃一个。”
沈右安配合地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颗,被甜得皱起了眉。
不过姜莹光顾着跟旁人争强斗气了,并没有发觉。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清澄哥哥,我帮你擦汗。”